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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老将军皱眉,程锦端更是笃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哼了一声道:“管是谁告诉我的,难道不是真相吗,爷爷不就是急着把我嫁出去,不管瘸子也好麻子也罢,通通照收不误。”   “你放肆,哪里有一点跟长辈说话的规矩!”   “爷爷……”   “今年你的生辰之后,不论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我都会给你寻一门亲事,由不得你再胡作非为!”   下人们早已习惯了这三天两头便会在将军府上演的风波,几次三番下来也摸到了明哲保身的法子,不管主子怎么吵,做下人的只管波澜不惊地低头做自己的事,便不会无辜受到牵累,只是瞧着今日的架势却比寻常几次都要激烈了好几分,心里面盘算着是否要等些时间再过去伺候比较好些。   程锦端十六岁,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却还没有嫁出去,可愁死了老将军。   程锦端的爷爷,作为开国元勋曾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门前宾客云集的日子也曾持续了好几十年,奈何却在垂暮之年,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生三大痛之一。   当年少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少夫人一时想不开,夜里竟然在灵堂上吊身亡,追随丈夫而去。   自幼便失去双亲庇护,老将军对于这唯一爱子留下的独苗苗,宠溺程度自然不必多言,简直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从小溺爱着长大,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过了十三年,当年还是一个软软糯糯清甜可爱的小姑娘,硬是给养残了。   要说起这程锦端,其嫁不出去的原因,倒也不是说这个姑娘长得有多丑、多不堪入目,见过她的人也会称赞一句这姑娘长得清秀丽人,只是性格不好,作为大家闺秀,程锦端却既不会吟诗也不会作画,从来没有拿过绣花针,一身花拳绣腿倒是打得挺有模有样的。依仗着自己会一些拳脚功夫,每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将自己家里闹得鸡飞狗跳,隔三差五便上房揭瓦。   曾经也有一些有心攀附的人家请了媒婆上门提亲,通通都还没有见着人影呢,就被程锦端轰了出来。后来老爷子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亲自压着程锦端去见了一些适婚的公子哥儿,这下倒好,几乎一个不落地被揍得鼻青脸肿,久而久之,再没有人敢去程府提亲,一说起程锦端这三个字,没有人不摇头的。   然而再娇宠的小姐,年纪到了,嫁不出去说出来总是让人笑话,更何况程家还是有门有脸的大户人家,程锦端的姑母还是当今的皇后娘娘,有个嫁不出去的侄女,虽说也谈不上利害关系,到底还是个丢脸的事情。   于是老将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委托自己的女儿,程锦端的姑母,皇后娘娘替侄女物色一个良婿。   皇后娘娘前段时日病了一场,今日虽然有所好转,但是面色仍旧残留稍许病态,接过宫女端上来的茶水,轻轻吹去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满口的茶香唇齿留味。皇后爱茶,以往每次上供的茶叶除了皇帝之外都是将最好的送往毓秀宫,今日所喝的雨前龙井,却不是最上乘的茶叶,第一茬新茶被皇帝新晋的宠妃王婕妤拦了下来,王婕妤位份不高,但却仗着受宠加上怀有身孕,在宫里无法无天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只是还没有伤大雅,故而皇帝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你这脸色十分不好,可叫御医来看过?”   “看过了,不过是老毛病需要慢慢调养着,不知今日爹爹进宫是为何事?”   听罢皇后的话,程老将军暗暗叹了一口气,不知何时,父女两人之间,说话变得这般生分并小心翼翼,以礼相待。   “锦端也不小了,她父母早亡,我这做爷爷的总要替她多操一点心思,只是我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毕竟力不从心,你是她姑姑,若有好的男儿,你也帮她多看看。”   “锦端有……十六了吧?”   “等再过一个月,过完生辰,整好十六岁。”   关于程锦端的一些“丰功伟绩”,皇后虽然身处后宫,也是免不得地略有耳闻。这样一个侄女,也难怪程老将军要如此为她费心,可显然,皇后对于给程锦端找对象这事,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反倒更希望能够给程锦端更多的自由,让她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皇后只是敷衍着:“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是十三年。”   “你还在怪我吗?”   “父亲当真爱说笑,父女之间,何来怪罪之说。”   话音落,程老将军叹了一口气,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父亲所托之事,我会放在心上,也会替锦端多多留意那些适婚的男子,但是你也知道,姻缘这个事情,更多靠的是缘分,硬将两个不合适的人搅合在一起,结果谁也无法过得舒心。”   皇后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听起来也极为地深明大义,却唯有老将军自个儿心里清楚,这是在揶揄他呢,怪他当年不通人情硬将皇后送进了宫里当娘娘。   所谓不怪,却还是心有埋怨。   “今日有些乏了,不方便亲自送父亲离去,彩频,送程将军到宫门口,前阵子刚下过雪,路上容易打滑,叫领路的小太监带容易走的路。”   “是,娘娘。”   叫做彩频的宫女从架子上拿下程老将军的披风,递到跟随程老将军一同入宫的仆从手里,程老将军知道,父女之间二十年的心结,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得开的,但是心下总归难免戚戚然,叹了一口气:“你在宫里一个人要好好保重,我年纪大了难免力不从心,许多事情还是要靠你自己。”   “父亲的话,女儿必定会谨记心里,锦端毕竟是我唯一的侄女儿,我也盼着她能够觅得良人,得一段好姻缘。”   “如此——”   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娘娘与程老将军父女之间并不大和睦,特别是在程少将军故去之后,两人之间鲜少见面,除了宫里面逢年过节,按照惯例要送出来的礼品,几乎没有什么来往。如今为了锦端的终身大事难得进宫一次,可是于皇后而言,很多怨愤、很多不甘心,即使经过了再长的时间,也是很难被磨灭干净的。   程老将军匆匆进宫又匆匆离去,很快就被传遍了皇宫,良妃娘娘抱着进贡的波斯猫轻轻抚着猫身上柔软的细毛,沉思了半响才说道:“现如今,京中贵胄人家的男子,或是尚且年幼还不到婚配的年纪,或是已经成了家,按照程老将军对孙女的疼爱,定是死也不肯让程锦端去给人家做小,要在这当中选一个良婿,这倒真是难倒了皇后娘娘。”   “母妃,儿臣有一个想法。”   “哦?皇儿有何良策?”   今日是初一,二皇子李安承依例进宫给良妃娘娘请安,便顺势在宫里吃过了午饭,才恰巧一起听闻了程老将军进宫请皇后为程锦端觅良婿这件事。   “母妃可还记得远嫁云南的嬗易姑姑?”   “嬗易长公主?”   良妃不知道二皇子突然提及嬗易长公主做什么,只听他接下来说道:“嬗易姑姑有一个儿子,前阵子刚刚被父皇封为小王爷,且据我所知还没有册封正妃。”   “嬗易长公主的儿子,倒还是门当户对,可是这对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听闻良妃有此疑惑,二皇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良妃见状便出言将所有侍奉的下人打发了出去。   “皇儿有什么话便说吧。”   “儿臣,曾与穆小王爷有过几面之缘,小王爷表示愿意协助儿臣。”   “他愿意协助于你?”   良妃疑惑地说道:“条件是什么?”   “扩大如今一倍的封地。”   “好大的口气。”   二皇子却是一笑:“有野心才有弱点,他野心越大,就说明他与我合作的诚意之深。现如今皇宫之中皇后太子一家独大,我们虽有外公在朝堂之上的帮衬,但是总是势力微薄,一时难以成为气候,倒不如让这穆小王爷娶了程锦端,一石二鸟。”   “可这样不是加重了太子那边的筹码吗?”   “母妃会这样想,父皇必定也会这样想,母妃细想一下,父皇平生最厌恶的是什么?”   听罢李安承的话,良妃细细思虑了一番:“拉帮结派、笼络群臣?”   “正是,程锦端嫁给穆小王爷,表面上是加重了太子那边的筹码,但是必定会失了父皇的倚重,程锦端嫁给穆景行之后,皇后、程老将军便必定会将他视作自己人,必定想不到他早与我们结成同盟。”   “不行,若到时候穆景行临阵倒戈,等到太子登基,倚仗裙带关系上书扩大封地,岂不更加顺理成章,何必如此曲折,先要助你推翻皇后拉下太子?”   良妃一口回绝,二皇子早已想到良妃会有此反应,有条不紊地说道:“母妃不必担忧,我手上,有穆景行不得不与我合作的把柄。”   “把柄?”   瞧着二皇子胸有成竹的模样,良妃却还是难以放心:“但是这穆景行娶了程锦端,日久生情,谁也无法保证……”   “若是程锦端死了呢?”   “你疯了!”   怀里的猫被这一声大喝惊得跳了出去,躲进了床底下不肯出来,良妃惊觉地看了一眼李安承:“这样的话以后不许浑说,知道了吗?”   “是孩儿思虑不周。”   “罢了,如今时日也不早了,你在我宫里呆得这许久,必定又会招人置喙,赶紧回去吧,没什么事情这段时日就不必进宫请安了。”良妃按了按额头,显得有些精神不济。   待李安承离去,侍女服侍良妃午睡,更衣的时候见着良妃手上一道被抓得血淋淋的伤口,忍不住叫出了声音,良妃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悦:“见着了什么东西,这般不成体统。”   “娘……娘……您的手受伤了!”   “手?”   抬起手发现手臂上的伤口,良妃才觉得有些疼痛,见着跪在地上木讷不懂变通的侍女,心情越加烦躁:“还愣着干什么,去叫人给本宫处理伤口!”   “是——是!”   小宫女早已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寝宫,良妃按了按受伤的地方:“那只猫在哪里。”   “回娘娘,小顺子已经关在笼子里了,是否要处死那个不长眼的畜生?”   “罢了,一个畜生而已。”   程老将军回到府上时,刚刚是午膳的时候,可是来到膳堂等了许久也不见程锦端,遂向下人询问道:   “去叫过小姐了吗?”   “回老爷,老早就打发人去过了,只是——”   “怎么了?”   “也不知小姐听谁说,老爷您进宫是为了急着把小姐嫁出去,现如今正在屋子里闹脾气,瓷器已经摔烂一波了,现如今还不知道在糟蹋什么东西呢。”   “越来越不像话了!”   闻言程老将军拍了一下桌子,一桌子的饭菜鱼肉都禁不住抖了一抖,然后便吹胡子瞪眼地杀到了程锦端所住的东院。   来到院子的时候只见一群丫鬟仆人,聚在房间门口不知所措,而程锦端的贴身侍女程黎与程绣正敲着门:“小姐,您出来呀,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生闷气,到时候伤了自个儿的身子,都找不着人赔礼。”   “你去告诉爷爷,我现在就饿死,省得他急不可耐地嫌弃我浪费家里的粮食,要把我丢出去!”   “说什么混话呢!”   程老将军一声怒吼,丫鬟奴仆们这才看见自家的主子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子门口,纷纷退到一边让出来一条路,程老将军虽说年纪已大,但走路时脚下生风的气势可不是盖的,蹭蹭蹭没走几步就到了房间的门前,拍地木头门砰砰作响:   “锦端,是爷爷,你把门打开。”   “打开门,好让你把我卖掉吗?”   “尽瞎说!你是我的孙女,我怎么可能把你卖了!倒底是谁,在你跟前说这些不着调的胡话,揪出来我好好打一顿板子,看看以后还敢不敢子虚乌有地编造这些事情。”   众丫鬟奴仆都不自禁地默默退了一步,生怕下一刻挨板子的便是自己。   “那你平白无故去见姑母做什么,往常即便逢年过节,你都是让我一个人进宫去给姑母请安的。”   “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你爷爷我去哪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跟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一一报道不成?”   “也不是这么说——但是别人说你去找姑母,让她随便安排个人把我嫁出去,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吧?”   程老爷子停止了敲门,将丫鬟奴仆们全部都遣了出去才说道:“锦端,你把门打开,爷爷跟你好好说说话。”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程锦端着一席草绿色的襦裙,腰间系着月牙色的带子,在左侧垂下长短不一的流苏,梳着垂挂髻,未佩戴一丝簪花,发上还有稍许凌乱,身后是一堆被砸烂了的瓶瓶罐罐,嘟着嘴瞧程老将军:“你要跟我说什么?”   程老将军很是无奈地瞧着程锦端:“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样子,没有一丁点大家闺秀的模样,若是让外人瞧见定又要嚼舌头根子说我这个老东西不会带孩子,教出来的孙女五大三粗不懂礼仪。”   “管别人说什么,我又不会少一块肉。”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程锦端说得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确实是进宫找你姑母商谈你的婚姻大事,你父母早亡,我这做爷爷的既然还没有死总要为你多操一点心。”   “爷爷!”   不知什么缘故,从小最最崇敬,如同巨人一般仰望的爷爷,最近却总是爱伤感发牢骚,三句不离生死,程锦端装作生气的模样:“您要是再胡说死不死的,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爷爷不说总行了吧?但是你的终身大事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你如今都已经十六岁了,京中贵胄人家的女子,哪个到了你这般年纪还没有出嫁的。”   “铁了心吗?”程锦端不死心地问道。   程老将军想也不想便回道:“铁了心。”   “那……要我嫁出去也不是说不可以,但是我要自己选择夫婿。”   “胡来!”   “怎么是胡来,这要一辈子一起吃饭、睡一张床的我孩子他爹,怎么不能我自己选择呀,如果最后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甚至长得千奇百怪还有脚臭、口臭、狐臭各种体臭,家里还有三妻四妾,各色小妾争奇斗艳,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瞧你越说越离谱,爷爷怎么可能把你嫁到这样的人家去,你可是爷爷的心肝宝贝!”   “所以说啊爷爷——”程锦端乘势拉着程老将军的胳膊摇来摇去撒娇道,“让我自己挑选夫婿,那挑选的人肯定是我喜欢的,这样我才能够幸福不是吗,爷爷,难道你不希望我幸福吗!” ☆、生辰相亲会(一)   “那你打算如何挑选?”   程锦端托着下巴,踱步沉思后说道:“比武招亲如何?”   “比武招亲?不成体统!”想也不想程老爷子就一口拒绝。   “哪里不成体统了!我们是武将世家,看中武功那也是自然,再说了,难道爷爷希望我未来的夫婿,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吗,爷爷愿意锦端也不愿意,若未来夫婿不能如同爷爷与父亲那般文武双全、上阵杀敌,锦端宁愿一辈子不嫁!”   “你又胡闹,婚姻大事岂是你说不嫁就可以不嫁?”   “爷爷——”程锦端不死心地拉了拉老爷子的衣袖,不想这次老爷子似乎是铁了心,冷着脸甩开程锦端的手,“这件事情绝对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乱来,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到时候我会邀请所有适婚男子来我们府上,你瞧着有喜欢的,爷爷便让皇后娘娘请皇上赐婚。”   “那若没有喜欢的呢?”   程锦端的母亲生前偏爱桃花,在院子里面载满了桃花树,程锦端出生的时候恰好是百花争艳的春季,她的母亲更是将她视作花神赐给自己的礼物,爱到了骨子里面,取了小名叫花儿,希望能够像花儿一样美丽,一世无忧。然而在满月时,府里来了一位一个从未谋面的算命先生,看见程锦端便连连摇头道:命中富贵,奈何五行缺水,难得始终。程老爷子一听这话便让人将其轰了出去,虽怒斥其人胡言乱语,但是程老将军心下还是不免忌惮,若只是疯言疯语也就罢了,怕只怕一语中的,遂命人将府里大肆改造,引进了一条活水源,府中大半的院子都被水池环绕,碰见冬末春初的时节,府里总是氤氲环绕着袅袅的白雾,犹如人间仙境。   生辰这日,任凭程黎、程绣二人如何跪求,程锦端打死躺在床上不愿意起身,半眯着眼睛嘱咐道:“我的头好痛啊,我好像快要死了,如果我活不过十六岁,阿黎、阿绣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娘亲的桃花树啊!”   “小姐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等着,阿绣马上去给您请大夫去!”   程绣哭得稀里哗啦反倒是程黎稳得住大局:“小姐,阿黎知道您这是心病,一般大夫是看不好的,除非老爷能够亲自出马,您这毛病方可药到病除,但是恕阿黎逾矩,这次老爷是下了狠心,就算让您躺着出门,也是一定要把你嫁出去的。”   “你们都要造反吗,你们是我的丫头,我的丫头!”   “小姐,时辰快要到了,若见您还不出去,老爷问起来又是好大一通脾气,到时候伤了感情还改不了结局,那又是何必呢。”   面对程锦端的怒火,程黎虽跪在地上,还是一字一句毫不退缩地说到。反倒是程绣,几乎被吓破了胆,拉了拉程黎的衣袖让她别再说下去了,程黎看了看她,倒果真没有再说下去。   屋子里静得可怕,屋外头却分外闹腾。   “走水了!所有丫鬟奴仆都拿上水盆去榕锦园救火!”   “他们说榕锦园失火了?”   程锦端从床上坐了起来,急匆匆拿了一件外套胡乱套上边往外冲,程黎程绣都来不及拦住她,对视了一眼也急急忙忙从地上起身追了出去。   赶到榕锦园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仆从拿着水桶来来回回地泼着水灭火,但是这场火大得蹊跷,通红的火焰无情地舔舐着房屋的门窗大梁,还有满院子的桃花树,都不能幸免,全都被包裹在火苗当中,春日里万物复苏虽然干燥,但比起冬日根本不可能起火,显然这场火起得不合常理,程锦端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眼见着母亲生前最喜爱的桃花树就要在大火无情的吞噬下化为灰烬,想也未想竟从身旁经过的奴仆手中抢过水盆,冲进了火海。   火势来得凶猛,伴随着滚滚浓烟竟将半个天空全部都染了颜色,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火势渐渐被控制住,然而榕锦园也差不多被毁了个精光,房屋只剩下一个大梁支架摇摇欲坠,地面上全部都是墨黑的被烧过的瓦片和未燃尽的门窗残肢,院子里的桃花树也差不多只剩下被烧得焦化了的根部□□在外边,所幸只是榕锦园一处被毁,火势到没有蔓延到其他的院子。   程老爷子在一片废墟里找到程锦端的时候,她脸上全都是黑噗噗的印子,已经一言不发地蹲在一棵被烧了一半的桃花树前许久了,瞧着眼前的这副场景,程老爷子的心里莫名地一酸,这么多年来,这个孩子虽然从来不说,但是自己知道她其实有多么想念自己的父母,只是怕自己伤心,才这么久以来从没有问过自己只言片语。尚且在最需要关爱的年纪失去了双亲,这孩子,可怜。   “锦端。”   “爷爷,桃花树全死了,怎么办?”   “没关系,等把这里清理之后,爷爷再叫人在这园子里种满桃花树,跟原来的一模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的。”   程锦端将头埋入自己的双膝之中,固执地摇着头,种得再多,都不是母亲亲手栽种的桃花树,它们身上没有母亲的味道,与她而言,就只是一颗完全陌生的桃花树,再没有了不可替代的意义。   “锦端,你听爷爷讲,既然大火已经发生了,该烧的都已经烧光了,我们不如就顺应它,把过去的都忘了吧,你的爹娘,也肯定不愿意看见你如今为他们这般伤心的模样。”   “我好恨当年的自己,在灵堂上,只想着哭闹要吃糖饼。”   扶灵回来的那一天,刚好过了中秋,叶子黄了一大片,小小的程锦端穿着不合身的孝衣,嘟着嘴生气今日爷爷为什么要让她穿着这么难看的衣服跪在一个黑黑的大箱子前面,箱子前面点了蜡烛还有会冒烟的东西,熏得她眼睛疼,她想要吃糖饼缠着奶娘讨要却被爷爷大声斥责了一顿,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好不委屈。   “爷爷,今日我身体不适,想回房去休息。”   “锦端。”   程锦端的眼底红红的望着老爷子:“今天这般场景,您仍旧执意要我出席生辰寿宴吗?”   虽然不舍的,老爷子还是狠下心回到:“这么多人来为你庆生,不好怠慢人家。”   闻言,程锦端咬着双唇沉默了许久,良久才幽幽地说道: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梳洗一下。”   坐在梳妆台前,程黎忙着为程锦端挽着发型,程锦端的双手漫无目的地拂过桌面上摆放地整整齐齐的步摇珠钗,上头点缀着的白玉翠珠,好不雍容艳丽,可是再怎么好看终究还不过是供人玩赏的物品,喜爱时拿金丝帛布仔细包裹细细收拾起来,厌弃了便只能够被随意丢弃在角落里暗暗蒙灰、不见天日。   她也终究还是逃不过,被金装玉裹地困在侯门深深的一隅之地,成为一个活着的装饰品吗?   “小姐,今日便着这件粉色襦裙可好?”   程绣手中是前些日子绣娘刚刚送来的成品,布料是上个月皇后娘娘从宫里面赏下来的贡品,裙角还细心地镶上了彩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展翅飞舞。   “就这件吧。”   程锦端点了点头应下,无心挑拣,由着程黎程绣替自己打扮完毕,便来到了前厅,今日的宾客并不多就只坐了两桌,全都是十几、二十的适婚男青年,程锦端在两个丫鬟的指引下在屏风后坐下,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轻易抛头露面的,固然程锦端的名气已经足够坏了,该做的表面功夫程老爷子还是不敢落下,叫人置了一座屏风,最手巧的织妇织就得半透明蚕丝绸布,上面绣了诗经里的词句恰到好处的雅致,坐在屏风后头的人,前面发生了什么都能够一清二楚地瞧见。   “今日是我孙女十六岁的生辰,老夫感谢各位能够捧场,不如请各位公子赋诗一首赠送给我孙女,助助雅兴如何?”   宴席过了小半,程老爷子出声说道,在座的都是贵胄人家出来的子弟,自小接受诗书礼仪的熏陶,或多或少肚子里面都有那么一两滴的墨水,听罢老爷子的话纷纷应和称是,其中一位着蓝衫的青年率先从座位上起身:“秦某不才,先赋一首抛砖引玉。”   “小姐,这位蓝衫男子名叫秦珏,是兵部侍郎秦大人的次子,虽然不是长子,但是满腹才情,是近日声名鹊起的大才子,炙手可热,现如今任太子伴读。”   程黎为程锦端全程解读,奈何程锦端对此并无多大兴趣,只是一门心思地剥着手中的瓜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一个接着一个“才子”都为寿星赋了或好或坏的诗之后,程老爷子又出心思:“我前段时间得到一个宝贝,据说价值连城,此宝贝名叫九龙玉酿杯,只要倒进去一杯清水,就能立时变作醇厚芬芳的佳酿,今日就以这杯子做彩头,在座的各位比拼一番武艺,谁能够技压群雄便将这杯子赠与他!”   话音一落,这底下就窃窃私语起来,或是质疑、或是好奇这神奇的杯子,程老爷子胸有成竹地命人取来杯子和一大桶清水,先命仆人替在座的各位分了一杯桶里的清水:“以免以后有人说我这糟老头子蒙人,今日便在大家的面前展示展示这杯子的神奇之处,现在各位手中拿到一杯清水,现在便用着九龙玉酿杯将清水变作玉酿,再请各位品鉴。”   说着便将清水倒入九龙玉酿杯中,再命仆人依次将九龙玉酿杯中的酒分发下去。   所有拿到酒的人与先前拿到的清水比了比两者并无什么大的区别,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口之后纷纷赞不绝口。   “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品呀!”   “正是正是!”   一人称赞,后头的人纷纷附和。   听着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程锦端皱了皱眉,心下忍不住吐槽:一帮只会奉承敷衍的酒囊饭袋!   “如今这九龙玉酿杯的神奇之处大家都已见证,现如今便让老头子见识见识大家伙的拳脚功夫吧!” ☆、生辰相亲会(二)   说了老半天,程老将军终于说到了今日的正题上。   话音刚落,便有一身着青色锦缎的公子哥儿站了起来:“今日是为锦端表妹庆生,本皇子便来开个头彩,也想与我朝的男儿们切磋切磋武艺。”说话者正是当今七皇子李安博,也是太子的胞弟,平日里仗着皇后娘娘的宠惯无法无天,不学无术,尤其喜好女色,但这拳脚功夫却另有一番建树,估摸着是母家优良的基因遗传吧。   在座的人底下窃窃私语不敢轻易应战,若败了也就失一面子,若不小心胜了,天知道这小心眼的七皇子日后会怎么转着弯地报复自己。   程锦端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心情莫名好了起来,想不到这个不成器的七表哥,关键时刻还是挺有用处的嘛,同时又将这些个没胆的公子哥儿挨个鄙视了一番,就这些个人,爷爷竟然让我在他们中间选一个夫婿,真是我的亲爷爷,坑人都不带眨眼的!   丫头程绣瞧着大家伙儿都不上去,唯有七皇子一人唱着独角戏,禁不住着急了起来:“这大家怎么都不上去?”   话刚一说出口就被程黎打了一下手臂,虽被打得莫名其妙,但知道一向比自己懂得察言观色的程黎必是有道理的,她不让自己说话,就定是自己哪里说得不对,遂讪讪地禁了声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足下不才,愿向七皇子讨教。”   出声者是一直默默坐在角落的一位白衫男子,该男子面目清秀一双剑眉却略带煞气,举手投足之间浑然天成的贵气,相较于虽出身皇室却满身痞气的七皇子而言,简直是天差地别,然而此人却面生地紧,几乎从未在京中见过。   “你是?”李安博皱了皱眉问道。   “云南穆府穆景行。”   云南穆王爷是唯一一个异姓王爷,镇守云南多年根基深厚,当年皇上为拉拢与穆王爷的关系将唯一的胞妹嬗易长公主嫁给了他,生下的儿子似乎就是叫穆景行。   虽不知这远在云南的小王爷怎么会出现在程锦端的生辰寿宴上,但是李安博并未作他想:“如此,便请穆小王爷赐教!”   话音刚落,李安博掌下带风,毫不客气地朝着穆景行劈了过去,众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这掌挨下去,这穆小王爷可有的苦头吃了,只见穆景行周身气息有条不紊,气沉丹田站定足下,身体朝后仰去,堪堪躲过了李安博招呼过来的一掌,反手一推刚好打在李安博的胳膊上,两人被气场冲开了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   穆景行笑了笑说道:“七皇子好掌法。”   李安博强忍住喉咙口涌上来的腥甜:“是本皇子疏忽了,想不到穆小王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深厚的内力,本皇子认输。”   认输?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面面相觑,不知方才那么一会儿的时间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草率地过了一招,还没看出个黑白来就认输了?   众人不能相信,但又不敢擅自问出来,怕触了刚刚比武失败的七皇子的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好不纠结的模样。   “承让。”穆景行双手抱拳笑着答道。   “好,好,好。”   程老爷子连说了三个好,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本局穆小王爷胜,下面由谁来挑战?”   对手不是七皇子,在座的各位也没有那么大的顾忌,然而接连上来了十多个人却没有一个是穆景行的对手,最终,这九龙玉酿杯便落入了穆景行的手中。   酒足饭饱,大伙纷纷道喜之后便告退离去,穆景行令随从接过九龙玉酿杯后对程老将军行了个大礼。   “穆小王爷,这可使不得!”   程老将军被这大礼吓了一跳,连连说道。   “程老将军,小王此次来京中,一是替母亲进宫来看望皇祖母,二是向老将军来提亲,求娶程小姐。”   “你说什么?”   虽说此次生辰寿宴的目的就是替程锦端选一个夫婿,但是到底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说,穆景行这一番说辞的确是唐突了程老爷子。   “母亲一直操心景行的终身大事,听闻程小姐贤良惠,德景行甚为仰慕,此次求亲确实唐突,但景行真心求娶小姐,还望老将军成全。”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但是你也知道我孙女自幼父母早亡,这一辈子的终身大事,我老头子还是要问过锦端的意见方可定夺下来。”   “景行此行住在母亲出嫁前的别宫里,随时恭候老将军。”   话到此处程老爷子也无法再说什么,遂点了点头应道:“好。”   此番话程锦端自是没有听到,比武一结束,便偷偷溜了出来回到了房间,方才在席上她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法子,便是带着足够的金银细软离家出走,逃得越远越好,方才席上那些男子她一个都瞧不上,可是爷爷不见得会这么想,就那个夺冠的穆小王爷,家室不差,武功不弱,指不定爷爷明天就打包装扮好把自己嫁到云南去了,听说那里的人都是蛮民,粗野得很,到时候穷乡僻壤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越想越瘆人,程锦端将程黎程绣轰了出去,翻箱倒柜地把自己这些年来存下来的珠宝首饰通通倒腾了出来,装进包袱里,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到库房里去偷一点银子的时候,门被拍得啪啪作响,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吓得立马把包袱踢进了床底下。   “谁啊?”   “是我,爷爷。”   “爷爷?”   将门打开,看着程老爷子脸上并无喜悦之色,程锦端心里疑惑,马上能把自己嫁出去了,怎么还不高兴?   “今日宴席上,你可有中意的男子?”   早就想到程老爷子会有此一问,程锦端想也没想便答道:“一个都没有,爷爷,你也看见了,一个个的都是酒囊饭袋窝囊废,特别是那个穆小王爷啊!一看就是穷乡僻壤出来没有一点教养的,我是一百个看不顺眼——”   “放肆,他毕竟是皇亲,怎容你这般诋毁。”   “爷——爷——”   程锦端低着头似有伤心的模样:“今日母亲的院子起火,我心情不太好,说的一些话也没有想太多,若有什么地方惹得爷爷不高兴了,那锦端也只能说声对不住,以后必定不会惹爷爷不高兴了。”   听到程锦端提起已逝的母亲,程老爷子的心头一软,叹了一声说道:“罢了,今日折腾了一天,你必定也乏了,晚膳你不必到堂上去吃了,我会叫人送到你院里来的,吃过饭就好好休息吧。”   “爷爷。”   见到程老爷子要走,程锦端不禁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   “没,没事。”   也许今日一别很难再见,程锦端的心中难免不舍,毕竟这是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世上仅剩的亲人,从此一人飘零江湖、孤苦伶仃,心中忍不住泛起辛酸,几乎控制不住流出眼泪。   待程老爷子离去之后,程锦端便称自己头痛欲裂要歇息了,将程黎程绣二人赶出屋子便紧紧锁住了大门,只在晚膳送来之时勉强吃了一两口,之后便在屋子里再没有声息,待到第二日清晨鸡鸣三遍,程黎、程绣二人敲了房门许久,都不见里面人应答,生怕程锦端除了什么意外,程黎用身体蛮力撞开了房门,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程锦端的踪迹,见状程绣当场吓得瘫软在地,痛哭小姐不见了,自己必定完蛋,好在程黎尚有一丝理智存在,连忙让人去通知程老将军程锦端失踪的事情。   “怎么回事,小姐怎会不见?”   等到程老爷子赶到之时,程黎已经将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个遍:“回老爷,屋子里的细软全部都不见了,门窗一点被撬开的痕迹都没有,屋子里整整齐齐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小姐不是被人掳走,而是自己离家的。”   “自己离家?”   听罢程老爷子自己扫视了这屋子一圈,果然如程黎所言,平日里程锦端虽然娇惯,但是做事至少是中规中矩,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今日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气之下,程老爷子竟被气得昏了过去。   府里发生的这些事程锦端自然不会晓得,半夜从将军府爬墙离家之后,也不敢住客栈怕被半路截回去,在一农户家里的草堆里面将就了半个晚上,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迫不及待地雇了一辆马车出了城,马车颠簸了一整天,走了约莫有几十里路,车夫却敲诈说若不在原先谈好的价钱上再加三两银子就不走了,闻言,程锦端这暴脾气将车夫痛打了一顿,气是出了,结果便是被车夫丢在半路上,看着马车走过后扬起的滚滚黄沙,心里一腔的不爽想要揍人,但是却奈何改不了结局,毕竟车子是别人的,若是强行抢了,到时候车夫去告官,自己还没离家出走一天呢,就肯定被抓了回去。   “唉。”   摸了摸饿得咕咕响的肚子,走得急竟然忘记了带干粮,带出来的珠宝细软也不能直接使用,那些散碎银子也全部都给了车夫做费用,只得胡乱喝了几口河水,也不敢走官道,徒步走在小路上,春寒料峭的季节,生生走出了满头的大汗。   “噜——噜——噜——”   一阵奇怪的声响从身后传来越来越近,是一个少年驾着一辆驴车,车上载满了柴薪。   “这位小兄弟!”   程锦端出声喊住了驾车的少年,走近发现这少年长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再配上一个模样相当的少女,直接就是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玉女了。   “这位相公你有什么事吗?”   为了出门方便,程锦端特意在农户家偷了男人的衣服换上,才会被眼前这位少年误认为是男子。 ☆、牢狱之灾   “我这走得乏了,眼见天快要黑了还见不着人家,脚底心起了好大一个水泡,钻心地疼,小兄弟你能够载我一程吗?”   少年皱了皱眉似是在思索:“你要去哪里,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载你一程,这一车柴薪是要装到陈员外那里的,迟了的话响爷又不会给我饭吃了。”   “顺路顺路,你只管向陈员外家去,我只要能到投宿的地方就可以了。”   “好吧,那你上车吧。”   用手理了理载满柴薪的驴车,好不容易理出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少年示意程锦端坐上去。   “谢谢小兄弟。”   驴车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的模样,终于来到了一个镇子上,因着夜黑了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少年将程锦端载到一家客栈门前:“这是镇上价格最便宜的客栈,我就把你送到这里了。”   “好的,谢谢你。”   听着驴蹄踩在青石板的路上发出哒哒地声响,一直目送着少年消失在了视野当中,程锦端才想起一个要命的问题,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怎么住宿呀?现如今当铺什么的也是铁定关门了。   因是夜中,客栈内只有一个小伙计在柜台前打着瞌睡,脑袋一摇一摆地几次险些撞在桌面上,程锦端走上前将一个小小的耳坠子丢在台面上:“伙计,给我开一间上房,再烧一些热水过来。”   这个耳坠子在程锦端带出来的金银细软当中属于质地最差的,镶嵌的宝石亮度不够颗粒也不够大,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东西在这个小镇子里,也属于是稀罕物很少见到,伙计拿着耳坠子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几十遍:“客观你略坐坐,我去把我们掌柜的请出来。”   “啊?”   不过一个耳坠子,程锦端想不通为何要这么麻烦,还要将掌柜请出来?百无聊赖地在座位上坐了片刻,便见着一个身着印花锦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对着程锦端作了个揖:“这位相公便是这耳坠子的主人?”   “是啊。”   “这耳坠子可价值不菲,敢问这位相公要住多久,若只是一晚上,小店账上的银子可拿不出这么多来找您的。”   “我就住一晚上,至于找零,若是拿不出来,便算了。”   赶了一天的路,这黑灯瞎火的也没地方去典当东西换银子,加上身上这一身粗布衫穿得着实难受,程锦端才舍得拿出耳坠子来住客栈,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快点帮我开一间上房,烧好热水,对了,有没有多余的衣服,等会和热水一并拿上来,出门得急忘记带换洗的衣物了。”   “是是是,小九,快点带客人上楼去。”   “这位相公您这边请。”   掌柜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是一心只想快点洗个热水澡的程锦端并未注意,大意得便跟着伙计上了楼。   等到洗过澡换上新衣服,程锦端才终于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客栈伙计又细心地送了饭菜上来,虽然比不上家里的厨子手艺精湛,但是饿得饥肠辘辘的程锦端竟难得地吃了个精光。酒足饭饱之后莫名觉得困意来袭,眼皮子重得仿佛灌了铜水,睁也睁不开来,程锦端也未多想便躺在床上和衣而睡,不一会儿便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程锦端是被手上传来的痛感给惊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而捆绑的麻绳因着太过粗糙已经将自己的手上脚上勒出了深红的一道印子,难道自己住的是个黑店,而昨天载了自己一程的少年是枪手?程锦端恨不得打自己一顿,人家是出门不幸遇到贼窝,可自己是哭着喊着上贼窝!   正当程锦端陷于自己的天人大战之际,突然门被打开,冲进一大堆的人,穿着官靴官服,个个手里都配了一把大刀,瞧着这副装扮,程锦端心里寻思着:这是——衙门的人?   思及此程锦端大喜,喊道:“快点救我!这里是个黑店,他们绑了我要杀人劫财!”   “黑店?”   为首的一个带头人似乎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笑得程锦端莫名其妙,转身招呼客栈的掌柜进来:“这就是你说的杀人劫财的贼子?”   “正是,官爷,此人昨日半夜投宿到我的店里,浑身脏兮兮,风尘仆仆,却随手就拿出一个价值不菲的耳坠子,还问我要了一套换洗的衣裳,这不就是杀人劫财吗!”   客栈掌柜说得义正言辞,令程锦端这个当事人都差点以为自己难不成真的干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住吧,他能杀人劫财?”   “官爷,小人有证据!”说着从袖内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耳坠子,正是昨夜程锦端拿给掌柜的那一个。   从掌柜手里接过耳坠子,这样质地的首饰,在珠宝店里算是上上品的货了。   “来人,仔细搜一搜这个人随身携带的行李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诬陷好人!来人呐,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了!”   程锦端是一个弱女子,虽然有那么些拳脚功夫奈何被束缚住了手脚,施展不开,加之对方人多势众,很快就倒了气势,很快,那些官兵就在程锦端的包袱里面搜出了满满一袋子的金银首饰,个个都要比那个耳坠子贵重晃眼,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个个傻了眼,这要杀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才能够积累下这么多的金银珠宝,看向程锦端的眼神多了一丝鄙视和厌恶。   “你还有什么话说?”为首的人拿着这一袋子金银珠宝,在程锦端的跟前摇了摇,质问道。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是很显然程锦端的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为首的一声令下,程锦端便被人从五花大绑的椅子上拎了起来,胳膊被勒得生疼,还没挣扎几下,就不知被谁在脖子后面猛地敲了一下,只觉得脑门发晕整个人都没有了力气,接着便是昏了过去。   因为程锦端所穿的服饰是男装,所以被关在了男囚牢里面,醒来的时候,周身扑鼻而来的恶臭差点令程锦端把昨儿个的隔夜饭都给呕了出来,所幸这块地方估计治安不错,挺大的一个牢房只有三四个囚犯,每个人还能够平均住在一间牢房里面,还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就直接被丢在了只堪堪铺了两三根稻草的地上,胳膊肘和膝盖率先着地,传来的钝痛感忍不住将眼泪都给逼了出来。   “犯人不是人啊,那一条律立写明了你们可以这么野蛮、毫无人性地对待犯人的!”   “嘁。”   程锦端义正言辞地指责换来了看守的一个白眼外加嘲笑,然后便转身走人连理都懒得理她。   “喂!你们这样是不对的!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话说当地的知府,除了一点点好色、一点点贪财,整体来说还是一个体察民情、勤政爱民的好官,一大清早听客栈老板来报案便立马派出人马去缉拿那个所谓的杀人越货的强盗,刚刚吃过早饭,兵头头便拿着一大包的战利品跑到知府这儿领功来了。   “这就是从那强盗贼子处搜来的赃货?”   “正是。”说着便把包袱打开来一一排列在桌子上。   “这可都是上好的珠宝,你看就这颗,那可以直接跟南海上贡的夜明珠相媲美了!”知府大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拿起一颗珠子说道。   “可不是,大人您再瞧这串玛瑙项链,您还记得年前东瀛贡品在咱们这儿失窃又被追回的事吗,那就是一模一样啊!”   “可不是吗,你瞧瞧这色泽,这大小,这手感,这——这就是咱们追回的那串玛瑙项链!”   “就,就是那一串?”   “错不了!本官见识过这么多宝贝,像这样货色的世间不可能还有一模一样的第二件,可不得了啊,这次抓了一个偷窃皇宫宝物的大贼啊!”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不对,最近也没听说宫里面失窃啊。”拿着玛瑙项链的知府,瞧着手里的东西出了神地怔了怔。   “大人——”   “你个蠢货!”   兵头还没莫名白怎么回事,狠狠挨了知府一个大耳光:“快去牢里把人放出来,得罪贵人了!”   “是是是,小的这就下去!”   虽不明所以,但是挨了揍的兵头估摸着自己可能是闯了祸了,也不敢多想,连跪带爬地按着知府的吩咐,跑到牢里去将程锦端给放出来。   再说这程锦端吧,牢里难得来一个新伙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到了她身上,有人问:   “你犯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去抓你?”   “对啊对啊,听说是挺严重的事情,难道你杀人了?”   “杀人了?可不得了,我们这儿好久都没有出人命了,小兄弟,你杀的是谁啊?”   “哎我怎么听说是贩卖少女逼良为娼啊,哎呀,有十多个未出阁的少女都被糟蹋了,啧啧。”   “人渣,若是自己的姊妹闺女被人这么糟蹋,看他还能不能干得出这种禽兽的事。”   话题越展越开,故事编排地越来越离奇,若不是挨了那不知轻重的一下,到现在头还晕晕乎乎的仿佛站在云端一样,自己肯定要跟他们好好理论一番,怎么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要啰里啰嗦,真是烦死了!程锦端心里只觉得好像有千万匹烈马飞奔而过,扬起了万千的沙土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转了个身索性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好好恢复一下元气再想办法怎么逃走。 ☆、劫富济贫   兵头战战兢兢地跑到狱里的时候,见着的就是程锦端睡得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摇了摇她的肩膀,好不容易摇醒了,喊了一声“干嘛”又睡了过去。   “我的小祖宗,您快起来吧!”兵头就差跪在地上求爷爷喊奶奶了,程锦端才一个转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干嘛?”   “我们英明的知府大人知道您是冤枉的,你看,小的这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来扶您出去~”   很显然,兵头的话里面没有一句是能够听的,程锦端扫了他一眼,伸了个懒腰道:“我觉得这儿挺好挺舒服的。”   “唉哟我的小祖宗,这里有啥好啊,你看满地都是老鼠蟑螂的,还有你瞧瞧这些人,一个个都脏不拉几的,这不倒胃口吗,外头啊知府大人为您准备好了上房,还有四五个丫头伺候着呢。”   “有热水吗?”   “有有有!”   “有好吃的吗?”   “有有有!”   “有歌舞看吗?”   “有有有!”   “有人敲腿捶背吗?”   “有有有!”   “那我也不去。”   “有有有……啥?”兵头愣住了,不明白程锦端的态度。   “你姑奶奶我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被你们抓到这个又臭又黑的地方来,还平白无故落了一身淤青伤口,就凭着三言两语和一点点小甜头就想把我打发了?”   “这瞧您说的,这不是一场误会嘛~”兵头讪讪地笑道。   “要我出去也不是难事,除非……”   眼见着有转机,兵头连忙接应道:“您说您说,不管要什么,小的就算拼了命也会给您准备好的!”   “也用不着你拼命,你让你们知府亲自来接我。”   “知府?”   “有意见?”程锦端瞪眼。   “不敢不敢!”   这兵头办事也是神速,只一会儿工夫,就扶着大腹便便的知府大人匆匆赶到牢里,还不见人,就听着声音:“都怪下官管教无方得罪了大人,还望大人您海涵不要跟这些没眼力见的东西见识,大人请请请,下官已经为大人转备好了上房,让丫鬟们服侍大人泡个热水澡去去晦气!”   “大人?”   原本以为这知府是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态度才会一百八十度地大转弯,感情他还是误会了。   “大人这边请。”   知府卑躬屈漆地弯着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老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程锦端也懒得再摆架子,既然对方已经给了个台阶下,她也没有必要再端着架子自找苦吃。逃命一般地逃出了这个臭烘烘的地方,留下那些犯人们大眼瞪小眼。   难得监狱里来一个犯人,却是个惹不起的大人,自己方才那些不敬的话会不会被那位大人记在心里,到时候要整死他们这些小罗罗简直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吃饱喝足之后又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程锦端便开始寻思着要找回自己被没收的包袱,顺便好好惩罚一下使自己莫名其妙蒙受牢狱之灾的无良客栈掌柜,一方面又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既然知府没有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又喊自己大人,其中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猫腻,只是这猫腻到底是什么呢?程锦端自然不会知道,自己所带出来的这些珠宝首饰,在家里面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平时过个节啊什么的,皇宫里面皇后娘娘赏出来的东西都要用车来计算,那串玛瑙项链就是今年春节时赏的东西,误打误撞被认为是宫里面出来的贵人,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大人,您梳洗好了吗?”   门被扣扣扣地敲响,正是那知府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下官,来归还那些不识相的下人们扣留的包袱的。”   还想着要怎么拿回来呢,竟然直接送货上门了,程锦端一打开门,便看到知府大人那张大得犹如脸盆的肥脸和笑得贼眉鼠眼的表情,嫌弃地拿过自己包袱:“你还有事吗?”   “还望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乡野之人见识。”   “乡野?”虽说这地方没京中豪华,但毕竟还是一个镇子,也不至于落魄到被说成乡野吧。   “对对对,小地方的人,粗鄙没见识,惊扰了大人,还害得大人受了无妄之灾,下官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得得得!”程锦端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实在不愿意听这冠冕堂皇的话语:“那个客栈老板人呢?”   “您是说钱掌柜?”   “钱掌柜?对,就是他。”   “下官知道了!都怪这钱掌柜乱报官,不然哪里能够出这些乱七八糟的糊涂事呢,大人您等着,下官这就让人去把这钱掌柜提了过来!”   “等等,你这就去抓钱掌柜?有人证吗?有物证吗?”   “人证不就是大人你吗?”   知府很天真地说道,看着程锦端莫名地沉默,方才意识到这并不她的本意,支支吾吾地说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这样吧,你让一个人跟我去客栈走一趟,毕竟人家也是为了小镇的安危着想,抓错了人,这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个世上没有人乐意做的,但是本大人也不是这么地大肚量,总是要教训一顿让他长点记性,免得下次再祸害了其他无辜的人。”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说了大半天,知府还是没有领会到程锦端的意图,点头称是了半天还是愣在那边没有一点实际行动,程锦端只觉得头更加痛了,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坐到父母官这样一个位子上的。   “你派谁跟我去啊?”   “哦,哦,瞧下官这脑袋!阿德!”   阿德正是那兵头,生得五大三粗吓唬吓唬人倒是绰绰有余,听到知府的叫唤便急匆匆跑了过来:“大人有何吩咐?”   “你跟着这位大人,去钱掌柜那儿走一趟。”   “是!”   钱掌柜今日穿了一身褐色的锦缎外套,程锦端一行人到来的时候正在柜台上噼里啪啦地算着这个月的流水账单。   “钱掌柜,算账呢?”   “恩,是呀。”   也不知道是谁,钱掌柜头也没抬随便应了一声。   “生意如何?”   “还行还行,也不是旺季,也就勉强能糊口——”抬起头发现与自己说话的人竟然是程锦端,钱掌柜的话噎在一半说不下去了,“你——”   “想问我怎么在这里是吗?”   “你不是——”   “阿德,告诉他。”   程锦端生平最讨厌那些狐假虎威的奴才,想不到来了这里,竟也当了这狐假虎威的角色,只不过借的是一个勉强有些威势的小罗罗,若让爷爷知道,还指不定要被气成什么样。   “这位大人,是京中来的贵客!只不过为了行程方便才会穿着平常百姓的衣服,投宿到你的店里竟被你这不长眼的狗东西当做杀人劫财的贼子,下了药还被捆了起来,平白遭了好大一通罪,还害的我们知府大人抓错了人,你好大的狗胆!”   “大……大人?”   “睁大你的眼睛,还不赶紧朝这位贵客求饶,说不定还能饶了你的贱命。”   “大人……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误会大人是……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钱掌柜不过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听了一半腿都软了,扑通很大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赔不是,恰巧客栈小伙计端着茶水从后院出来见着这一幕,也是吓了一大跳,蹭蹭蹭跑到自己掌柜身边问怎么回事儿。   钱掌柜一把拉过伙计:“还不快给这位大人赔不是,你这没眼力见的东西!”   见着自家的掌柜都成了这副怂模样,小伙计也意识到看来自己是惹了不该惹的贵人,跪得更彻底,就差整个人都匍匐到地上,说话都颤颤巍巍:“都……都是小人的错……请贵人不要降罪我们掌柜的。”   以为会在小伙计口里听到“饶命啊”,或者“都是我们掌柜的主意,不关我的事”这样的话,却不想最后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话,程锦端着实吓了一跳,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伙计,竟然还挺讲义气,没有第一时间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还主动拦下了所有的罪责来护着自家的掌柜,也许……他们是真的以为自己是坏人才会去报官,而不是自己以为的黑店?   “大人,接下来怎么做,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阿德问。   “看来他们也是无心之过,抓起来就不必了,就,罚五十两银子吧。”   “啊?”   “你啊什么啊,有意见吗!”   “小……小的不敢。”   话虽这样说,但是钱掌柜的心在滴血,这五十两银子可是辛辛苦苦一个月才能赚到的!   “那就去拿银子吧!”   “是,是。”   哆哆嗦嗦从地上爬了起来,从袖子里面摸出一把钥匙走到柜台后头,拿出一个大木箱子,又从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小盒子里有一个红布袋,将里面的纹银全部倒出来数了数,刚好五十两整,原先是整出来打算存到钱庄去的,却想不到会有这么一着事。   “大人,给。”阿德从钱掌柜手里夺过红袋子拿到程锦端的面前。   望了望沉甸甸的红袋子,程锦端却说道:“你去米铺都换成米,然后在街口分发给老百姓吧。”   “啊?”   阿德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又听见:“若是让我知道你敢贪一文钱一粒米,那么接下来分发的就是你的皮肉!”   “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去!”   阿德只觉得背后一凉,不敢有一丝耽搁,便拿着钱袋子飞一般地跑向米铺,去完成程锦端指派的任务。 ☆、命悬一线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见到第一面的时候,好像周身所有的风景都失了颜色,整个世界,仿佛都只为了他一个人而转动。在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奇怪的物质,莫名会吸引着你的所有注意力,忍不住地会在心里面追问自己,这个人,自己是否在很多年以前就见过,更或者,远到了上一世,冥冥中的缘分,令两个人哪怕是入了轮回,忘记了所有,还是死不了心,非要再次遇见,再次纠缠。   就犹如程锦端第一次见到穆景行的时候,明明这个人干的事,是有损于自己的,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丝窃喜,矛盾并且不解。   “玩够了吗?”   仔细算下来,这确实是程锦端第一次见着穆景行,原先在寿宴上,程锦端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观察爷爷招罗来的那些预备夫婿,加上隔着屏风,根本就没有看清过穆景行的脸,但是这声音却莫名地耳熟,程锦端连猜带蒙地问道:“穆景行?”   “正是小王。”   穆景行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劲装,头发高高束起,甚是精干的一番模样。   “你怎么会来这里?”   知府早就被穆景行的行头给吓破了胆,几百的人,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单单这穆小王爷的气势,立马就觉得整个人矮了一大截,一问程锦端的行迹,想也不想就一五一十地招了出来,自然抹去了自己所有的错处,程锦端坐冤狱全都是钱掌柜的错,而自己是救人于水火的好官。   “我来抓你回去。”   抓,不是带,更不是请,简单粗暴犹如是逮什么犯了错的家仆,然后回去受刑,自然程锦端擅自离家是犯了错,但是穆景行口下毫不留情,立时就引起了程锦端的不满情绪:“你算哪根葱啊,我爷爷都还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程老将军病倒在床榻,如何抓你?”   闻言,程锦端一惊:“不可能!爷爷身体好得很十头牛都拉不动,怎么可能病倒!”   听罢程锦端的话,穆景行显然并不打算去向她一五一十地解释程老将军为何会病倒这一事,拿出绸带就直接套在了她的手上:“可能也好,不可能也罢,此次我是打了包票一定会将你带回去,你勿要挣扎了。”   “穆景行你蛮不讲理!你敢这样对我,我会告诉爷爷,告诉姑姑,让他们狠狠地教训你的!”   “这些话,便等着你回去以后再说吧。”   “穆小王爷——”   程锦端突然换了那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腆着笑脸一副狗腿的做派,面对着某人三百六十度的转变,穆景行不露声色地拿余光瞟了她一眼:“何事?”   “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尽心尽力地非要抓我回去的,你说把我抓回去了,对你有没有好处,还平白多了一个记恨自己的的敌人,这又是何必呢?”   “我有非带你回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未来的王妃,流落在外头,若是让一些不相干的人知道,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未来的王妃?”程锦端瞪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啊,我……吗?”   “正是。”   “我——”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穆景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把将程锦端拎了起来,犹如抓着一只没有分量的小鸡轻轻松松就丢进了马车里面。   “你这个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啊!”对于此番行为很显然惹怒了程锦端,她在马车里打了一个滚,坐起身对着穆景行怒目而视,咬牙切齿。   而对于程锦端的指责,穆景行只是选择了无视,将车门锁了起来便走到自己的马儿旁边,一个翻身便上了马背,命令下边人启程回京。   而——程锦端会就这样妥协吗?   自然不会。   夜间投宿驿站的时候,送去给程锦端的吃食一口未动地都退了下来,穆景行只说了句随她,便将手中刚刚收到的信默默地丢进火盆,不一会儿就被火焰吞噬地一干二净。等到半夜的时候程锦端却又闹腾着说自己要饿死了,非要吃十里外长春面馆老板亲自做的刀削面。   半夜三更,还隔了大半个集镇,程锦端这要求显然就是无理取闹,故意折磨人的,下边人为难地报到了穆景行这里,穆景行刚刚换上了寝衣准备入睡,听完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将这个给程小姐拿去,同她说,条件简陋,请她务必多多担待,等到回了京中,莫说长春面馆的刀削面,便是金子做成的刀削面,小王也都一一办到。”   穆景行指的是晚膳剩下来的几个窝窝头,下边的人虽不明白主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所幸自己不用受累真的大半夜的跑十里路去给那个小姑奶奶买什么刀削面,只不过,那个小姑奶奶真的就能够消停吗?   很显然,小厮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程锦端瞧着送上来的已经冷透了的窝窝头,气不打一处来:“穆景行你是要饿死本小姐吗!”   至于那个窝窝头,程锦端最终也还是没有吃,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叫做不为五斗米而折腰。不过究竟是不是如此,所有人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大半夜的闹剧还没过去多久,程锦端又开始不消停了。   开始捂着肚子说疼得要命,直在床上打滚,穆景行所带来的人都不是会伺候人的人,眼巴巴地问到穆景行这儿该怎么办,被人扰了清梦,脸上自然不会是愉悦的表情,只见穆景行黑着脸:“让人请大夫了吗?”   “小的这就去让人请大夫!”   约莫是忙昏了头,竟然忘了请大夫这么一件重要的事,小厮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请大夫。等到穆景行到来的时候,程锦端已经虚弱地只剩下出气没有进气了,面色煞白地蜷缩在床脚,口里喃喃的喊着母亲,这一副模样,很难令人将她与白日里张牙舞爪的模样相联系起来。   “哪里不舒服?”   “程小姐一直喊着肚子疼,可是从住进驿站开始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也不可能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有喝过水吗?”   “水?”   “将她的杯子拿过来。”   “是是。”   说罢便赶忙从桌上将一个空杯子拿了过来:“先前送了一壶水进来,现在壶全部都空了,也不知是不是喝完了。”   “整个水壶都空了?”   穆景行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青瓷的水杯,拿到鼻下嗅了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又拿过水壶掀开盖子,虽然味道已经很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穆景行仍旧能够确定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就是断肠草的味道。   断肠草,是谁,竟要程锦端的性命?   这时小厮拉着大夫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踏进门的时候大夫的药箱带子都滑到了胳膊,老先生很是生气地甩开小厮的手:“半夜三更闯进老夫的家也就罢了,这般不礼貌将我拉扯了过来,简直过分!”   “这位便是大夫吧,实在是抱歉,是我没有管教好手下人。”   听罢穆景行的话,老先生反倒是有些不太自在,瞧了瞧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程锦端,便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要瞧的病人了,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么多人都杵在屋子里干什么,出去出去,别影响老夫给病人诊脉!”   “小王爷——”   “便听老先生的,你们全部都退下。”   小厮虽有一丝不快,但并不敢违抗穆景行的命令,瞪了大夫一眼,便同其他下人们一并退了下去,一时间熙熙攘攘地房间只剩下了大夫与穆景行,还有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程锦端三人。   老大夫瞧了瞧穆景行问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实不相瞒,这位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她如今病成这样我实在不能放心离开她半步,老先生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老先生诊脉,只想在旁边陪着她。”   你怎么不说我其实是你的祖宗呢?程锦端即便虚弱成这样,听罢穆景行的话,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也罢,记住,绝对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好。”   言毕,老大夫走到程锦端的跟前,把了把脉象,甚是震惊:“这不是生病,这是中毒啊!”   穆景行没有想到再这样一个地方还能有如此医术高明的人,只一眼便看出来程锦端的症状是中毒:“先生可有解毒的法子?”   “你们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仇家?”   “仇家?”   “若不是仇家何必对一个弱女子下次毒手,唉——”   “先生此话何意,难道已经毒入骨髓药石无效?”   你才药石无效!若不是手脚实在没力气,下一秒程锦端必定要狠狠地揍穆景行一顿,竟然敢诅咒自己救不活了!   “若是再晚一步,即便是大罗神仙也必定是束手无策,好在今日是我来了,来的也刚刚是时候。”说着走到自己的药箱旁边,打开药箱便问道一股浓郁的草药清香,只见着老大夫打开层层暗格,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瞬间一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甚是舒心的药香。   “这一株天山雪莲是我机缘巧合之下才得来的神物,无论是怎么样的奇毒,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够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如此宝物,不知先生要拿什么东西才肯交换?”   这么贵重的药材,一般的大夫都是自己贴身留着,轻易不肯拿出来救人的,然而瞧着眼前的这位老者,穆景行只用一想便知道,他必定会提出相应的要求,才会舍得给出这么贵重的东西。   “还算你小子上道,这样的宝物有些人即便是穷尽一生都不可能见上一面,更遑论使用,要想换我这株天山雪莲,除非拿千年人参交换。”   人参很常见,但是满一千年,就不再能够用凡品来形容,天山雪莲是解毒的圣药,千年人参也不是一般人都能够得到的东西,健康人吃下去延年益寿,常年缠绵病榻的人吃下去药到病除,死人吃下去能够保尸身千年不腐   穆景行瞧着老大夫:“先生如何得知我有千年人参?”   “前些年游历诸国,途径北国的时候得知有一株千年人参即将出世,在那里整整等待了三个月,却被穆王爷的人得了宝贝,这些年来老夫便一直寻思着想要换到这个宝贝。”   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装傻充愣的老头子,一早就是来打千年人参的主意,咬了咬牙道:“先生果真老谋深算。”   “非也非也,其实也算不上老头子我趁火打劫,我这天山雪莲可也是了不得的宝贝,换给你,并不算吃亏。”   是啊,恰恰在这里,等到了程锦端中毒,非天山雪莲救不活,可真是碰巧极了。   穆景行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好让自己不至于忍不住亲手宰了眼前这个老头子:“可是小王此次出行并未将人参带在身上。”   “这不打紧,我还是能够相信小王爷的人品,只要请小王爷拿一个身上的信物给老头子,到时候老头子自会上门去取人参的。”   “如此,便请先生先行救我这未婚妻吧。”   “这——不太方便吧?”   “先生此话何意?”   “这好东西啊最好要是原汁原味地吃下去,效果才是最好的,可是瞧着这姑娘的情况已经是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没了。要想救这姑娘啊,只有让人把这雪莲嚼碎了之后再用嘴喂进去,硬逼着她吞下去才行。”   “小王知道了,先生把雪莲给我吧。”   “那这——信物?”   随手摘下腰间佩戴的玉佩丢了过去:“这是小王从小到大从未离身的玉佩,王府所有的人都认识。”   接过玉佩,老大夫也很爽快地交出了雪莲:“行!记得赶紧将这雪莲给这姑娘喂下去,晚一点丢了小命可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祠堂受刑   程锦端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大半夜的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原本打算好的逃跑计划也被迫泡汤,悠悠地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躺在自家的大床上。   “小姐,你可醒了,你被人抬着回来的时候可吓死我们了,我们还以为您——”   “以为什么,小姐我命大着呢,阎王爷都不爱收,轻易死不了。”   程锦端不耐烦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我怎么回来的?”   “看你的模样生龙活虎已经是没有大碍了!”   从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程锦端放眼望去,只见程老爷子的脸黑得像是烧焦了的锅底,又黑又臭,自觉不妙,默默地退了一两步:“爷爷……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只怕你就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爷爷!”   “怎么会——”   “身体可有不舒服?”   “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穿好衣服,随我去祠堂。”   “祠堂?”   程家祠堂建在京中最高山的半山腰,每年祭祖都要爬老半天的山,厚厚的一层棉袄全部都脱掉还能打湿半件襦衫,程老爷子在平常的小事情上面极为娇惯程锦端,但是就这件事,任凭程锦端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年大年三十,半夜三更被人从被窝里面挖出来,然后吹着冷风去爬山,可如今也不是祭祖的日子,为何要去祠堂?   “程黎、程绣,服侍小姐更衣,马车就在府门口停着,半柱香的时间一定要出来,知道了吗?”   “是。”   “不行,看爷爷这架势,去了祠堂我不死也要脱一层皮!”程老爷子一走,程锦端脑袋一个灵光,连忙转身翻箱倒柜找包袱。   程黎拉住程锦端:“小姐,你别忙活了,你那些值钱东西全部都被收了起来,院子外头加派了好多护院,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的!”   “那你身上有没有值钱的首饰先借我应应急,等以后我双倍地还给你!”   “小姐求你了别再折腾了,你折腾一下子老爷不会拿你怎么样,可是我们就少不了要挨皮肉之苦,上一次你不辞而别,我和姐姐,还有看守院子的奴仆,每个人都挨了三十板子,昨儿个才勉强能够下床的!您若再来这么一出,我们的命都得交代在这里!”只见程绣扑通跪在地上连哭带求地说道。   “打板子?”   “小姐你别听阿绣瞎说,没有那么严重的,老爷也是一时被你气糊涂了,在床上病的好些日子不吃不喝下不了床,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会请穆小王爷去找您的,听说找到了您才吃下来小半碗的粥,老爷从小待您如何,我们这些下人全部都看在眼里,您自个儿肯定更加清楚,您是小姐,不比我们这些丫鬟,享受了不一样的荣华富贵,就肯定要承受更多的责任和压力,您是将门之女不应该逃避责任。”   “我也不是逃避责任我只是觉得——”   “那就让我为你更好衣,去祠堂。”   今日上山的路分外地困难,前夜刚刚下过雨,令泥泞的小路更加地湿滑,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摔好大一个跟头,虽说吃了雪莲没什么大碍了,但是毕竟断肠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伤了底子,没一会儿程锦端便累得靠在一棵树边,喘着粗气脸色有些煞白。   “小姐,身体可有不舒服?”   程黎自个儿也好不到哪里去,鬓发有些许凌乱,呼吸之间很是不匀,拿着手绢替程锦端拭去额间的虚汗。   “程绣去哪儿了?”环顾了一下一同过来的人,竟发现程绣并不在其中。   “她的伤口发炎了,我便让她不用过来了,我一个人也能够应付过来的。”   “严重吗?”   “有些化脓了,我已经请大夫给她开了消炎的药,临行前也帮她敷过伤口,小姐放心吧。”   “程绣有你这样的姐姐真好,我若也有一个姐姐,她也必定会这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周全。”   “小姐您说笑了,程绣与我相依为命,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但是小姐您有老爷啊,他疼爱你的心,必定不会少于我疼爱程绣,而且更甚。”   “我也知道爷爷疼我。”程锦端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只要有好吃的好穿的,他第一个会让我先吃,让我先穿,有什么稀罕物件了马上就命人送来让我看,请最好的舞蹈老师、丹青大家来教我,只希望我能够变成更好的大家闺秀,他甚至恨不得能够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挂在我的屋子里,但是那些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根本不喜欢那些针线画笔,我喜欢刀剑,我喜欢力量转换在手臂时那种天下我有的感觉,我想要想爷爷和父亲码洋,肆意马上,驰骋疆场,而不是被困在闺中,囚于后院,你能明白吗?”   程黎能够明白程锦端的苦闷,但是并不赞同,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既定的人生价值观,就好比程锦端的志向是驰骋沙场,而她只希望程绣与自己能够嫁一个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岁月安好,就足够了。   一行人马好不容易到达祠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里面已经点上了灯烛,程锦端战战兢兢地走进祠堂,一阵冷风吹过,冷不丁打了一个哆嗦。   “跪下。”   祠堂里原先是有蒲团的,只是不知此刻怎么就没有了,程锦端东张张西望望也没有瞧见蒲团的踪影,这在程老爷子看来便是对祖宗的大不敬,不禁更加怒从中来:“我让你跪下!”   扑通一声,毫无防备地,程锦端是叫吓得腿软的,膝盖碰在坚硬的青石板面上,那阵钝痛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连边上的人听了都忍不住为程锦端疼。   “你可知自己错在哪里?”   “不知。”   “不知?”   “也许从家里不告而别是我的错,但是那也是爷爷有错在先!”   “你还不知悔改!”   “我早就告诉爷爷我并不想嫁人,就算是嫁,我也要嫁自己欢喜的心上人,而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连性格爱好为人都不知道的一个陌生人,草率地就压上我一辈子的幸福!若是这样,我宁愿一死,求个自由。”   “你放肆!从来婚姻大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何时由得你自己胡来?”   “就是因为爷爷您的武断,我没有办法,才会出此下策离家出走的!”   “好,都怪我从小太过娇惯你,才会养出你这样一个不知好歹不懂礼数的叛逆子孙,来人,上家法!”   程家是武将世家,拿出来的家法丝毫不含糊,门板宽的板子光是看着就觉得生疼,还有大腿般粗的棍子,上面的红漆已经锈迹斑斑,但是斤两却是实打实得在,程锦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爷爷……”   “打板子,打到认错为止。”   一声令下,下边人拖出一张一人宽的板凳将程锦端压在上面,四个人,将程锦端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压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老爷,小姐毕竟是女儿身,这一板子下去哪里受得住啊,到头来心疼的不还是您自己吗?”   “怎么,你也想要挨这板子吗?”   手持板子的奴仆原本想要替程锦端求情,被程老爷子瞟了一眼吓得魂都没有,举起板子说道:“小姐你可别怪我。”   “老爷,小姐知错了,求您手下留情啊!”   程黎被眼前这阵仗吓住了,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为程锦端求情道。   瞧着程黎的模样,程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可知错?”   心下虽然害怕,可是程锦端却是铁了心地不肯认错,咬了咬牙道:“我没错。”   “打!”   这一板子下去,打得程锦端几乎灵魂出窍,忍不住大喊了出来,屁股上一阵痛麻,脑子里嗡嗡的只会发出鸣声,嘴里面满是苦涩的味道。   “老爷!小姐身子娇弱,一板子就足够了,再打下去可受不住的!”   看了看程锦端的模样,虽然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但是除了一开始那声之后,便一直紧闭着嘴巴。   “继续打,打到认错为止!”   “老爷不可以啊,先前上山的路上,小姐就身体不舒服,这么打下去肯定要出问题的!”   “还……还要打吗?”   “我让你打!”   手持板子的奴仆闭了闭眼,狠下心高高抡起板子就要打下去,只听到外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板下留人!”   兴许是夜间山里又飘了几滴零星小雨,穆景行走进屋子的时候头发都湿了一半,解下斗篷递给身边的人,走近一步说道:“程将军再生气,可程小姐毕竟是您的亲孙女,打伤了她又自己伤心,又是何必呢。”   “这是我们程家的家事。”   程老爷子的言外之意,就是这跟你小王爷没什么关系,你从哪来回哪去,别多管闲事。却不想穆景行也是个厚脸皮之人,佯装听不懂,自顾自说道:   “今日原本是要过府探望程小姐的病情是否有好转,却想不到迟了一步,老将军和程小姐一行人全部都上了山,害怕将军生气责罚程小姐,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病情?”   “先前是怕将军担心不敢据实以告,在我带程小姐回来的路上,程小姐被恶人下了断肠草几乎丧命,幸得高人施救才勉强解了毒,但是程小姐的身体也是大伤元气,原本想着等过段时间,程小姐情况好转再告知将军,却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断肠草?”   这种毒草,程老将军曾有所耳闻,断肠草生长在边疆苦寒之地的悬崖峭壁上,摘下捣出汁液,只要一滴便能够取人性命,剧毒无比。程老将军沉思着什么,过了片刻说道:“穆小王爷对我孙女的救命之恩,老夫无以为报,只有这一身蛮力武功,若今后有什么需要,只要不伤及人伦道德,老夫万死不辞。” ☆、烤肉的诱惑   “爷爷,被救的是我,干什么是你去给人当牛做马的还恩情,大不了多给一些金银珠宝上门道谢不就可以了!”   “你住口。”   相对于程锦端单纯地不愿意自己的人生被支配,程老爷子更加不愿意程锦端远嫁云南穆府,除却这路上千里迢迢,一去今生可能都不会再见面,这当中盘根错杂的利益联系更为复杂,程老爷子并不希望自己的孙女牵涉其中,然而世间上的事情,总是多了一□□不由己,即便是终身大事,也会有不得已的屈从。   程老爷子命人将程锦端扶了下去,对着穆景行说道:“小王爷,夜深山路不便,还请在山上陋居委屈一晚。”   “老将军太客气了,这山上风光独特,小王甚是沉醉。”   虽然只是挨了一板子,但是这一板子的分量着实不轻,程黎拿着金疮药小心地敷在程锦端的伤口上,屋子里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直到敷好药还是能够听得到某人凄惨的叫声:   “痛死了!”   “阿黎,痛死了!”   “你别碰那里,好痛!”   “那里也别碰,好痛好痛!”   “啊,好痛!”   “小姐,你别嚎了,半个山的小动物都被你迫害地一夜无眠了。”程黎倒了一杯热水递给程锦端,只是熬了半个晚上,脸上的黑眼圈就已经浓厚地犹如被人打了两拳。   “威力真的那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吗?”   “可不是,看守祠堂的老伯刚还来找我来着,说是大伙儿睡不着觉,问问您能不能嚎得轻一些。”   “那爷爷那边呢?”   “老爷?”程黎不明白程锦端提起老爷子是作甚。   “看来声音还不够大,阿黎,你去把窗子都打开。”   “啊,小姐,你不怕冷啊?”   “冷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爷爷知道,今天这一顿打,深深地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在上面烙下了很丑很丑的一块疤,恐怕毕生难忘,看他以后还舍不舍得打我。”   “那您是还要继续喊吗?”   “必须的!”   “那行,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一下,今夜睡觉记得蒙着被子,或者往耳朵里赛一团棉花。”   “去吧去吧,反正今天晚上我是不睡了,他们也休想安稳地睡觉。”   “小姐——”   程黎按了按有些晕乎乎的额头道:“你觉得有用那就继续喊吧,我去给你准备一点菊花茶润润喉。”   眼见着程黎要走,程锦端又拉住她道:“程黎,黎黎,黎儿,你觉得,这有用吗?”   “我怎么知道,有用没用的,还有谁比您更了解老爷吗?”   程老爷子一生戎马,性格极为刚正不阿,对小孩子也不太亲近,程锦端的父母和姑姑小时候都很怕他。在程锦端的父母去世之后,老爷子一个人独自抚养程锦端,虽然有乳母嬷嬷,但是还是令程锦端吃了不少苦头,要不就是衣服穿得太多了,捂出了热病,要不就是吃得太多了,肚子胀得不消化一宿一宿地哭闹。使得程锦端相较于其他的小孩子,童年更为坎坷。   认真思索了一下,程锦端有些泄气:“爷爷,他好像属于吃软不吃硬的那种。”   “正是!”   程黎索性坐到程锦端的床前:“要我说啊小姐,你就赶紧去给老爷认个错,爷孙两还能有什么隔夜仇,若是早点道歉,还能省了这个皮肉之苦呢。”   “若是我的错,不消别人来说我自己也会主动去道歉的,但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我绝对不能低头的!”   见着程锦端还是油盐不进地说不通,程黎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离开屋子眼不见为净,程锦端百无聊赖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些许饿了,便从床上起来随手披了一件披风,便出门觅食去了,在祠堂里里外外转悠了一圈,愣是没有翻出一只馒头一碗白粥,仅剩下一根黄瓜还是被啃了一半的。   “这帮人是猪吗,吃得这么干净!”   赌气地将黄瓜砸向窗外,只听碰的一声响,竟是砸到人了。   “是谁?”   原本打算偷偷爬窗溜走的程锦端,刚刚支起了木窗,只感觉到一阵风刮过,便有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怎么是你?”   逃跑不成,程锦端很淡定地转过身道:“穆小王爷大晚上不睡觉在厨房瞎转悠什么啊!”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程小姐?”   “我在自家的地盘上转悠,需要向你这个外人一一报告吗?”   穆景行并不理会程锦端显而易见的挑衅,只是笑笑说道:“若我没有记错,是我救了程小姐,若非我及时赶来,程小姐似乎还要挨不少板子,那此刻就不可能在这里巧遇程小姐了。”   “你少一口一个程小姐的,我听得别扭。”程锦端偷偷丢给穆景行一个白眼,“你的救命之恩我会记在心上的,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只要说一声,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哪怕肝脑涂地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还有啊,我爷爷毕竟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操心,你那个,懂了吗?”   噼里啪啦听着程锦端说了一通,穆景行竟是很耐心地点了点头:“程小姐的一片赤子之心,小王明白。”   “得得得,打住打住,怎么听你讲话就是那么别扭了。”程锦端摸了摸肚子,却想不到不争气得咕咕直叫唤,在这夜深人静的夜,分外清明。   “想吃东西吗?”   “啥?”   “我做的东西敢吃吗?”   “你?”   “虽然下过雨了不知道容不容易生火,不如去碰碰运气,若是生的起篝火,我为你做烤肉,最原始的那种,大块的肉放在篝火之上,撒一点孜然就用手撕着吃,特别地好吃。”   “篝火?”   虽不知篝火是啥,但是听着这烤肉似乎还算是挺美味的东西,再加上腹中空空,程锦端忍不住动摇,于是说道:“你那个什么篝火需要多少柴火啊?咱们从厨房里带过去,外面的都被雨水打湿了烧不起来的。”   “小姐说得甚是在理。”   虽然柴是干的,但是这火,还是耗费了好多的时间才算是勉强着了起来,只见穆景行两三下便搭了两个支架,拿出宰杀干净的兔子串在树枝上就架在了架子上,噼里啪啦地不一会儿就能够听到油爆出来的声音,轻轻一闻满鼻子的肉香味。   “诶,你这兔子哪来的?”   坐了老半天,程锦端才想起问这兔子的来历。   “晚上瞧见祠堂后院的笼子里养了两只兔子,便让下人宰杀了。”   “两只?”盯着被火焰舔舐着快要成熟的兔肉,程锦端问道,“那还有一只呢?”   “下边人吃了。”   “吃了?”   “废话,你以为空手就能套白狼,想要一些东西总要牺牲点什么作为代价。”   感情兔子不是你养的,站着说话不腰疼。默默地在心里诽腹着,闻着一阵又一阵浓郁的肉香,摸了摸哈喇子:“烤肉好了吗?”   “别急,还差最后一道。”   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锦囊,将里面的粉末撒在兔肉上时,甚至都听得到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股扑鼻而来的浓香萦绕在周身,几乎令人沉醉。   “太神奇了,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就是孜然,从西域传过来的,在外面没有调味品烹调食物的时候,撒上孜然,色香味就全部都有了。”   “看你的手法好生熟练,难道你经常在外面?”   穆景行一愣,只是说道:“你尝尝看,必定好吃到令你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吹牛。”程锦端并未注意到穆景行的这一细小变化,从他手中接过用匕首割下的一小块烤肉,放进嘴里外焦里嫩,分外有嚼劲,还有那孜然,咸中带辣,辣中还透着一丝丝的甜,很奇怪的味道,但是确实如穆景行所言,极为美味。   “如何?”   “太好吃了,我竟从没有尝过这般的美味!”程锦端也不吝啬赞美之词,随便夸了两句。   穆景行笑了笑:“呐,给你块大的。”   说着递了一整只的腿过去,程锦端也不客气,接过兔腿就毫无形象地啃了起来,毫无京中淑女矜持的模样,吃了满嘴的油却不显得滑稽,反而甚为率真的模样,思及此穆景行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甩了甩头不明白自己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其实做法很简单,我这次进京带了一些孜然,你若是喜欢便赠你一些,以后想吃便可叫家里的厨子做来吃。”   “前几日家里着了火,我若再点篝火,叫我爷爷看见了说不定又要挨两板子。”   “你经常挨板子吗?”   沉默了一会儿,陈锦端才叹道:“没有,其实爷爷很疼我的,这次是他第一次打我。”   “就因为你离家出走?”   “你不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的。”   “能让我猜猜吗?”   “不许猜。”   穆景行盯着程锦端,脸皮厚如程锦端也有些不好意思,佯装生气推开穆景行的脑袋:“看什么看,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不看便是。”   穆景行抬起头,望着天上密密疏疏的云朵出神,程锦端却瞧得有些伤春悲秋。   “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生不逢时?”   “你一个贵族小姐,锦衣玉食的,还有什么可忧愁的?”   “你不懂”程锦端白了穆景行一眼,“我要是个男的,没准老早就上了战场,如今说不定都当上了将军,奔驰在广阔的草原,听着疾风刮过身边时呼啸的声响,手起刀落之间就是敌寇的首级,那种滋味,必定分外刺激,哪里像现在这样,马上就要被爷爷打包嫁人,离家出走还得了一身皮肉伤。”   “程小姐——小王有句话说。”   “什么?”   “你这不叫生不逢时,你这叫恨为女儿身。” ☆、金玉孽缘   说来也真是奇怪,皇帝从来都是待在皇宫里面,处理的都是关乎社稷安危的国家大事,不知怎的竟得知了穆景行与程锦端这一段荒唐交集,听闻了之后乐得哈哈大笑,加之良妃娘娘在旁推波助澜,一拍脑袋竟说要给这两个小冤家赐婚,以成全一段金玉良缘,程锦端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啃着厨房刚刚送上来的烤红薯,差点惊得将整只红薯给摔在脸上,程老爷子面色煞黑得换了衣服便匆匆进宫直奔皇后娘娘的宫里。   尚且是水暖鸭先知的季节,满院子的百花争艳,程老爷子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她正在伺候自己的那一盆插花,错落有致层次感极强,乍一看竟比天然生长的花朵儿更加有韵味与生机。   “皇后娘娘吉祥。”   见着是自己的老父亲,皇后娘娘命人赶忙扶起了程老爷子并赐了座,最后给花儿喷了一点水雾便让人拿了下去:“父亲今日来得突然,不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皇后竟不知皇上为锦端赐婚的事吗?”   “赐婚是好事啊,我已经让人带了礼物送到府上去了,父亲来得急怕是没见着吧?”   “这么说,这件事,还是你推波助澜促成的?”   “难道父亲觉得以穆小王爷的家室,还配不上我们锦端吗?前些日子小王爷进宫来我也见了一面,模样气质即便是在我们京中贵胄子弟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我瞧着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夫婿,该是锦端三世修来的福分才对。”   “妍儿!”   “父亲喊我什么?”   皇后娘娘的眼神当中满是冷漠,两人之间实在不像是父亲与女儿在相处,程老爷子眼中划过一丝难以发现的失落,双手作揖毕恭毕敬:“是老臣逾矩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知道父亲担心的是什么,路途迢迢您担心锦端一个人不适应也是人之常情,到时候多陪嫁一点嫁妆和侍从,即便被人欺负了至少还有家里人能够替她撑腰,况且长公主毕竟是皇家的人,知书达理,也不会去欺负我们锦端的。”   “适合不适合,皇后心中自是清楚。”   看着程老将军竟开始微微佝偻的背影,皇后甚至怀疑这还是当年说一不二专治霸道的父亲吗?思及此,心中不免怅然,当年亦是怀春少女以为有朝一日自己的意中人会身骑汗血宝马来迎娶自己,此后快马恩仇潇洒江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除却如今这般模样,困顿一隅红墙之内,只能望见一方天空,自此步步惊心步步为营,唯恐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而这些,全都是——   “皇后娘娘,十公主来了。”   十公主李惠德,是皇后的幼女,皇后一共育有三个孩子,太子李安远、七皇子李安博、十公主李惠德,太子虽然勤勉努力但是性格懦弱,七皇子只有鲁莽,才学不够亦不精社交之道,至于这十公主,自小娇惯成性在宫里几乎成了一霸,谁见着都会绕道走,而皇后娘娘对着小女儿几乎是疼到了骨子里,平时一般的小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耍性子。   “母后,七哥从宫外头给我带来一个稀罕的小玩意儿,你瞧瞧,她还会唱歌呢!”   十公主拿在手里的是八音盒,是从西域传来的装饰玩具,红木精致地雕刻之后镶嵌满了五光十色的宝石熠熠生辉,转一圈变会发出美妙动听的音乐,清脆犹如玉珠落在脆盘上。   “惠德过来。”   皇后娘娘朝着十公主招了招手,用手轻轻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发梢:“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贪玩,前些日子拿去的那些绣样子,绣了多少了?”   “什么绣样子?”   很显然十公主老早就把功课忘得一干而尽,也并不在意,只是拿着八音盒献宝:“母后,你说父皇见了这个八音盒会不会喜欢?我去让父皇也瞧瞧!”   “惠德!”   皇后的声音开始带了愠色:“等再过段时间就该给你行及笄的大礼,怎么还是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那些教你礼仪的嬷嬷们平日里都在干什么!”   “母后——”   从未见过皇后对自己如此厉声地说话,十公主也被吓了一跳:“母后为何如此生气?”   “唉,罢了。”   皇宫里面从来没有长久的恩宠,虽然如今顶着一个皇后娘娘的尊荣,但是程家的势力毕竟早已非当年可比,与良妃那边这么多年来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再加上如今正得宠的王婕妤,夜夜不能安眠。而这些,年仅十四的十公主自然不明白,便是已经成年的太子和七皇子,也从来没能为她分忧。   “母后?”   “惠德,你听母后讲,这八音盒母亲会暂时替你保留,你且回宫去,将女戒女德全部都熟读背透,十日之后我会考察你的成果,如果考察通过,我会将这八音盒还给你。”   “我不!这八音盒是七哥送给我的,母后凭什么没收!”   “李惠德!”   “我就不!”说着十公主便抱着八音盒跑出了皇后宫。   “皇后娘娘?”   皇后只觉得头痛欲裂,这些年头疼的顽疾一点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按了按暴起的太阳穴:“彩频,你去跟上十公主,看看她是否回了自己的寝宫,还有,传我的口谕,十日内,十公主不许踏出寝宫半步,若十日内无法背诵女戒女德,所有服侍的人都杖责二十。”   “皇后娘娘,这——”   “还不快去。”   “是,奴婢这就下去。”   并不是不知道欲速则不达,可是见着眼前的形势并不是自己舍不得就能够有稍许暂缓的,二皇子李安承上个月娶了颜丞相的孙女颜惠茜,这个颜惠茜,虽然父亲只是江南经商的商人,但是自小养在祖父身边,深谙官场之道,虽只在婚宴上见过一面,但其滴水不漏的做派,旁人根本就看不出她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看似进退有度规规矩矩,但是眼睛里透出来神情却令人不寒而栗,而太子妃虽说是太傅之女,家室相较于颜惠茜好上许多,但是为人却极为善妒,太子宫里的那些侍妾被压榨地个个犹如惊弓之鸟,加上太子懦弱畏惧,导致如今还没有子嗣。每次一想到这对人皇后就日日噩梦不断,总是梦见良妃与二皇子挑唆皇上废掉了太子,取而代之登上皇位,而自己与三个儿女被关在暗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半夜惊醒,总是能够汗湿了半件寝衣。   “惠德,莫怪母后心狠,只能怨,生在皇家,身不由己。”   程老爷子回府的时候,程锦端已经在前厅坐了一个多时辰等他回来,一见着身影便急匆匆迎上去:“爷爷,姑母怎么说,皇上收回成命了吗?”   “锦端,你听爷爷说——”   只是看着程老爷子的神情,心下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君无戏言这四个字,平常人家的百姓都懂,更何况他们。   “姑母也没办法了是吗?”   “锦端,你姑母在宫里也有很多的无可奈何。”   “算了,毕竟是皇上亲口下旨赐的婚事,爷爷能够为了锦端而去向姑母求情,这就够了。”   说起皇后娘娘,别人都羡慕程锦端有一个这么身份显赫的姑母,但是个中滋味,虽然并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爷爷同姑母之间的关系,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锦端……”   “爷爷未曾发现,从您上次进宫请姑母操劳锦端的婚事,很多事情发生地莫名其妙,为何从来都没有来过京中的穆景行会进京看望皇祖母,还有母亲的院子突然失火,我离家为何偏偏会被穆景行的人马找到,断肠草从何而来——”   “住口,你可知那个人是你的姑母,与你是连着血脉的人!”   老爷子怎会不知,程锦端的这些猜测并非全无道理,倒是如何能够相信,当今皇后,会设计陷害自己的亲侄女?   “若非你不懂事离家出走又怎会被穆景行钻了空子,至于那断肠草——”   “不可能是穆景行下的毒。”想也未想,程锦端便矢口否认。   “你怎知晓?”   “我……我虽然不待见这个人,但是基本的思维方式还是有的,会有人蠢得给人下毒,然后再拿千年人参去换天山雪莲给自己下毒的人解毒,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图什么?”   “爷爷问你一句话,你可曾喜欢过那位穆小王爷?”   程锦端心下一惊,不明白程老爷子为何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急忙说道:“绝对没有!”   “那便好,今后即便是拼了爷爷这一条性命,也必让皇上收回成命。”   程老爷子会是这个态度,程锦端是始料未及的,从一开始就是程老爷子张罗着要给程锦端寻觅夫婿将她嫁出去,当日穆景行赢得九龙玉酿杯,还以为程老爷子便已经做了决定要将自己远嫁到云南去,才会狠下心收拾细软离家出走,饶了这么一大圈,竟发现其实是自己白费了一片苦心,程锦端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事情怎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真是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一波三折定姻缘   程老爷子给皇帝上了一封呈情书,内容情真意切,大体是说自己儿媳早亡,留下孤苦无依的幼女无人照拂,爷孙两人相依为命,实在舍不得这唯一的孙女远嫁到云南去,恳请皇帝能够收回成命。于是乎,皇帝大怒,招来皇后一顿臭骂,身为国母竟然容忍自己的老父做出这等荒唐有辱国体的事情,使得自己下不了台云云,皇后无辜中枪,回宫后竟气得晕了过去,御医抢救了一个下午才算是勉强回过神来,醒来之后哭哭啼啼写了一封请罪书,说自己无言面见君上,甘愿受罚无怨无悔,一时间整成了一出无法收回的闹剧。   约莫过了戌时,程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身穿黑色斗篷,很是小心地敲开了程府的后门,来人正是当今太子李安远。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外公不必多礼。”李安远扶起行礼行了一半的程老爷子,“我今日过来,是有要事同外公商量的。”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想必外公也已经知道了今日皇宫里面发生的事情。”   听罢李安远的话,程老爷子也知晓了太子此行的来意,沉默着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母后如今还躺在床上茶饭不进,我身为人子,眼见着母亲悲怆,无能为力,父亲愤怒,不敢多言,心中既是彷徨又是心惊,但更多的是伤心,外公,母亲是您的女儿,舅舅已经故去,她是您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啊,可如今却是您在她背后戳了一刀,身为人子,如何能够恍若无事,不管不顾只当不知?”   “太子殿下……”   “今日我不是以太子的身份过来,而是作为一个外孙,恳请外公能够帮帮我的母亲。”   “皇后娘娘不会有事,只要过了这一阵就可以了,但是锦端却不可以,一旦嫁去云南,再也无法挽回。”   听了程老爷子的话,李安远难以置信:“外公!难道你也如别人一般只看得见母后的风光却不知她暗地里的辛酸吗?这些年良妃和二皇子步步紧逼,七弟只知玩,十妹尚且年幼,都帮不上什么忙,如今更是有王婕妤来势汹汹,母后的后位,我的太子之位,全都是朝不保夕的。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外公您怎么可以帮着别人来对付我们!”   “太子殿下请您自重!”   “外公!”   屋内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房间的门被突然打开,程锦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发丝垂下,只用一根翠绿的丝带轻轻挽住,瞧着便是一副刚刚睡醒还未梳洗的模样,瞧了瞧屋子里的两个人,神情很是严肃的模样说道:   “太子殿下,您先回去吧,明日就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表……妹?”   “锦端!”   程老爷子大声叱喝:“谁让你来这里的!”   “爷爷,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但是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要你为难。”   “这件事情你无须过问。”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我不过问谁过问?”   “你如今是铁了心要同我做对吗!”   “锦端不敢,更不敢成为令姑母与爷爷父女反目的罪人。”说完看向李安远,“太子殿下,爷爷只是太过溺爱我,日后毕竟是一家人,还请太子殿下莫要记怪。”   程锦端今日原本是早早就睡下了,睡到一半突然很想吃绿豆糕,便命程绣去厨房,让厨娘做一份然后端过来,在吃绿豆糕的间隙程绣突然说晚间似乎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进了程府与老爷在密谈着什么,程锦端以为是穆景行派来谈判的人商议她的婚事,便匆匆套了件衣服也没来得及挽发,只是拿一根发带束了起来匆匆过去,听了好一阵子墙角,才终于明白来人是当今太子殿下,自己的表哥,眼见着里面的势头越来越不对,两人几乎吵了起来,程锦端才会情急之下推开门制止。   太子离去后许久,程老爷子还是只坐在椅子上不出声,程锦端命人取来老爷子珍藏的武夷岩茶,热水一下去香味四溢。拿着茶杯小心翼翼地端到老爷子跟前:“爷爷?”   “锦端,你坐下,我们好好谈一谈。”   “是。”   将茶杯放在案几上,程锦端依言坐了下来,裹了裹单薄的外衣,这大晚上的还是忍不住起了几层鸡皮疙瘩。   “你可想好了?等明日这话到了皇上跟前,再反悔,就是杀头的大罪了。”   “昨日与爷爷一番话之后,我以为在姑母与我之间,您会选择姑母,毕竟相对而言,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姑母比我重要的太多,程家是将相世家,虽然已经落魄,但是只要姑母还是皇后一天,表哥还是太子一天,世人总是要敬我程家一日。”   “这些并不是你一个女娃子要承担的责任。”   “爷爷,锦端已经十六岁,不是六岁。”   曾经也是风云显赫一时的大家族,开国元勋,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骁勇大将,终究还是抵不过那句廉颇老矣的无奈与沧桑,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虽然硬撑着坚强,但是谁都明白在心头上割肉的那种痛楚,只恨不得能够自己去代替丧命。   “你喜欢那位穆小王爷吗?”   “爷爷曾经问过姑母是否喜欢皇上吗?”   程老爷子讶异,他没有想过程锦端竟会问这个问题。   “其实相对于姑母,我还幸运许多,至少穆景行只是一个世袭的小王爷,他不可能分厘之间就能够决定人的性命,我不必每日生活在战战兢兢之间,也不用去容忍他一个又一个无度地往府里面娶小老婆进来,我也敢跟他闹,至少程家与姑母还能够为我做主。”   听罢程锦端的话,程老爷子知道安慰自己的意味更多,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不该这样的,你是我的孙女,我不该让你这般委曲求全的……”   “我没有委曲求全,姑母有一句话说得也在理,撇去其他不说,穆景行这个人,文武双全,虽然还不知道为人怎么样但是肯定不是鼠辈,长得又是仪表堂堂,母亲还是嬗易长公主,血统高贵跟我们还沾亲带故的,我嫁过去,其实也不算吃亏的。”   “你真是这样想?”   “我若说是,肯定会有一些掺夹的水分,但是大部分还是属于是的部分,爷爷,你肯定不知道在祠堂的那一晚,我其实跟穆景行偷偷两个人出去过一段时间。”   “你说什么?”   “爷爷你先别急,我们什么都没做,就是在外边坐了一会烤了肉,吃完就回来了。”程锦端拉住程老爷子,“但是在交谈过程当中,我又看到了一个不同的穆景行,生辰宴席上他是夺目的珍珠,赢得了爷爷的九龙玉酿杯,在小镇上他又是人模狗样爱装样子的穆小王爷,救人的时候是大公无私的皇亲,但是在那一晚的交谈当中我才觉得是真实的穆景行,他热爱自由,向往不羁的生活,他的很多思想是京中子弟都没有的,是我想了很久却从来不敢做得,只可惜那天没有带酒,不然就真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说完,程锦端自己都觉得恶心巴拉,这些屁话自己都觉得毫无可信度,也不知能不能够蒙得过爷爷。   程老爷子很是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怎么可能——”   “爷爷,我说的是真的,您不相信是因为没有跟穆景行真实的接触过——”打断程老爷子的话,程锦端一再坚持自己说的话的可信度,却没想到程老爷子接下来的话会是:   “我说怎么可能好好地关在笼子里的兔子会不见,原来竟是你们这两个贼偷了兔子,那守祠堂的下人就是因为丢了兔子伤心过度,现如今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守祠堂!”   “是……是哈……”   “你个小毛贼!还把东西偷到自己家了,这么狠心连兔子都吃!”   程老爷子一记狠狠地榔头棒子敲得脑瓜子一阵钝痛,程锦端捂着脑袋好不委屈:“下次不敢了嘛!”   心里却在诽腹着:您还吃羊肉狗肉牛肉猪肉鸡肉鸭肉等等等等肉呢!   夜间睡得好好的穆景行不知怎的一阵喷嚏猛打,裹了裹被子转身复又沉睡,见了什么鬼了?   翌日,皇帝一下早朝,便有人来通报,说是程锦端求见。   “程锦端?是谁啊。”皇帝皱了皱眉,问身边的太监。   “回皇上,程锦端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就是前些日子您说要赐婚的那个姑娘。”   “是她啊,让她进来吧。”   闻言,皇帝恍然大悟,命人将程锦端召到了跟前。   程锦端一大早就进了宫,等皇帝下朝以后又在外头等了好些时候才见传话的人过来,进了屋子以后皇帝已经换了一身便服,低着头批阅着奏折,听见声响抬起头来问道:   “你便是锦端?”   “回皇上,正是臣女。”   “总觉得你还是那个满地爬的三岁娃娃,想不到这么快就长这么大了,你来求见朕,是有什么事?”   “回皇上,臣女是来谢恩的。”   “谢恩?”皇帝听后忍不住一笑,“你来谢什么恩?”   “谢皇上赐婚之恩。”   听到这儿,皇帝心里面便明白了七七八八,看来昨日对皇后发的那一通火还是有用的,也便顺着台阶说道:“朕瞧景行这孩子很是识大体,文才武略竟比朕的几个儿子还要出挑,景行的母亲又是朕的妹妹,你嫁过去也是一桩好姻缘,既然你今日亲自过来谢恩了,朕便赐你南珠十颗,绸缎二百匹,黄金一千两,算是朕与皇后的心意,到时候同嫁妆一起带过去。”   “臣女,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竹林会谈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永谐连理,   五梳和顺翁娌,   六梳福临家地,   七梳吉逢祸避,   八梳一本万利,   九梳乐膳百味,   十梳百无禁忌。   程黎招呼着下人来来往往地忙活,喜婆拿着桃木梳子喜笑颜开地替程锦端梳着新娘发髻,口中念念有词,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不管真假,唯独程锦端抠着手指头不知道心里面在寻思着什么。时间又回到半个月前,也就是程锦端刚刚从宫里面出来,还没有跳上马车,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此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穆景行。   “穆景行?”   穆景行今日着了一件藏青色的便服,看上去竟然异常顺眼,拉住程锦端的手便将她提上了马背。   “你干什么?”   程锦端大惊,可很显然穆景行并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欲望,挥起马鞭大喝一声,马儿便朝着前方撒着欢儿地跑去。颠簸了也不知有多远的路程,来到一处竹林里,郁郁葱葱的竹叶随着风声发出簌簌的声响,扑鼻而来一阵淡淡的竹叶清香,很可惜,程锦端根本无暇欣赏这一迤逦的美景,一下马背便扑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   “你没事吧?”穆景行见着程锦端这副模样,递了一块手帕过去,却被狠狠推开。   “穆景行!我欠你的啊你要这么虐待我!”说完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转身又是吐得稀巴烂,还没回过神就被穆景行将手抓了过去,在手上不知道按什么东西,只觉得浑身更加软绵绵直接就倒在了他身上,所幸胃里倒是没有再难受得想吐吐不出来。   “这里是合谷穴,人觉得眩晕恶心的时候按这里可以有所缓解。”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谁都是天生会骑马的。”   “你别蒙我,有些长在草原的少数民族,他们就天生会骑马的。”   听罢程锦端的话,穆景行只是一笑,甚至带了一丝宠溺的感觉:“好,那我不是天生会骑马的,这样可行?”   “现在的重点是会不会骑马这个问题吗?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什么。”   揉了揉手掌,虽然恶心呕吐的症状有所缓解,但是穆景行刚才下的力道可不是玩玩的,到如今还是有隐隐的痛楚感。   “你今日进宫是做什么去了?”   话题终于回归到为何今日穆景行会劫持程锦端来这片竹林的正轨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穆景行的眉头又皱在了一起。   “我去找皇上了。”   “做什么?”   “我是去……”程锦端话语一顿,狐疑地看了看穆景行:“我去干什么你怎么这么关心?”   “程老将军昨日上了奏则,请求推掉皇上给我和你的赐婚,我听说皇上当时就大怒还呵斥了皇后娘娘,所以你今日,是去请罪的吗?”   程锦端没想到穆景行竟然这么关心这件事,不对,他也是这次事情的主角之一,关心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程锦端撇了撇嘴:“怎么,没有看到皇上命人将我五花大绑,老失望了吗?”   “程小姐,在你心目中,我穆景行究竟是不堪到了什么地步?”   “也不至于上升到不堪的地步,顶多也就是喜欢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看见人摔倒了还要跑上去踩两脚,最爱落井下石,大底就是这个模样吧?”越说越心里没底,到最后直接用上了一个问句,然后小心翼翼地瞧着穆景行的反应,见着某人并没有如同期想当中一般地暴跳如雷,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加之有一丝丝觉得抱歉之意,复又缓缓说道:“自然,你这个人,其实,你看看!你的模样一表人才,学识才高八斗,家室显赫,武功超群,若是你都自卑,让那些平常百姓家的子弟情何以堪?”   “自卑?”   “你的表现就是自卑的模样。”程锦端嘟嘟囔囔着,被穆景行拎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找我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家了,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   “体统?”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穆景行笑了起来,程锦端一看不乐意了,伸手夺过穆景行腰间的马鞭,作势要去抽他,想不到还没有抽到人,反而惊到了马,抬起马蹄子对着程锦端就是毫不犹豫的一蹄子,这番变故发生的突然,程锦端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祈祷马儿踢得轻一些,却不知何时被穆景行拉过了胳膊两个人倒在地上滚了三四圈,这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程锦端窝在穆景行怀里面半响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穆景行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却从脚腕传来一股钻心地疼,原来刚才为了躲避马的时候崴到了脚脖子,一屁股又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啊!”   “崴到脚了吗?”   穆景行问,程锦端龇牙咧嘴地回到:“你长了眼睛不会看啊!”   “我看看。”   说着蹲下身抬起程锦端的脚,疼得程锦端直哆嗦连连喊着轻一点儿,穆景行脱下程锦端的鞋袜,只看到脚脖子肿得老高,看来是崴得不轻,按了按肿起来的部位说道:“我帮你正一正筋骨,你忍着点痛。”   “等等等!你会吗!”程锦端一听闻大惊,整个身子向前倾倒按住穆景行的手。   “那你要一路忍着疼回到府里再请大夫来为你正骨吗?”   “不……不可以吗?”   “可以。”   闻言,程锦端放下心,催促道:“那快点送我回家吧!”   “但是一路上马儿颠簸,会疼的钻心裂肺,说不定再伤到哪里,即便接回了骨也会有点不正的地方,走吧,上马,早点回去也能早点请大夫来瞧。”   “穆景行!”   “怎么了?”   无奈有求于人,只得厚着脸皮细声软语地说道:“我思来想去,为防不测,还是请你先正好骨,然后回家歇息一段时间,这样子安排比较妥当,比较妥当。”   从未见过程锦端这副模样,想来只以为她是刁蛮泼辣的女子,原来也会为了某些目的而换一副面孔,不过细思起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个小女子好像也是使的这个手段,想要从自己手里逃出去。   穆景行转身走了出去:“你等会儿,我去寻一些药草,到时敷在伤处会减少一些疼痛。”   坐在原地等得百无聊赖的程锦端,从身后的草丛里面抓了一把草过来,原本想着编一顶花环,无奈草太短根本承受不起连接花环的重量,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编了一把草戒指,等到穆景行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滚了十好几只草戒指,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归来的穆景行,大喜:“找到药草了吗?”   点了点头,穆景行抿着嘴走到程锦端的身边,蹲下身抬起她的脚踝:“会很疼,你忍着点,一会儿就过去了。”   “没事,这点小疼,我忍得住的!”   嘴上说着不怕,但是手掌心已经冒了一大把的冷汗,似乎是看透了程锦端的心思,穆景行忍俊不禁,说了一声开始,只听得咯噔一声,程锦端大喊着痛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抱着穆景行的胳膊一把鼻涕一把泪,半响才后知后觉眼前的这个人,并非是家里边的爷爷或者程黎、程绣,而是穆景行,犹如是触碰了炸弹一把将穆景行推开:“你……你……”   “我救了你,你却两次把我推开?”   程锦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揉眼睛:“我也没让你救我……”   “程小姐,你是不是真的如此讨厌我?”   抓着衣角,都快揪烂了也没理出个头绪,反而更坦然了,程锦端抬起头对上穆景行的眼镜,那眼镜漆黑地深不见底,犹如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潭,一旦掉下去就再也回不来:“穆景行,你为什么要娶我?娶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原来在她心里这便是自己的目的。   不对,自己原本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千里迢迢来到京中。   可是,什么时候似乎变得不对了。   穆景行并未回答程锦端的话,只是牵过马然后对程锦端伸出手:“上马吧,我会牵着马慢慢走,不会对你的脚踝造成二次伤害。”   很显然这并不是程锦端想要听到的答案,在她的观念里,如果非死不可,她也不会回避,但是必须要让她明白一定要去死的原因,嗯,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脑回路清奇的女子。   “为什么不敢说?”   “谁说不敢。”   风声穿透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竟是异常地悦耳动听,犹如是丝竹倾情弹唱舞女曼妙舞动,连心都不自觉地飞扬起来,程锦端的手刚刚能够触碰到穆景行的衣角,冰冰凉地丝滑,大脑里一片空白完全运转不起来了,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穆景行吻地深情,并不是没有碰过女人的身体,可是如今,唇间传来的温度犹如珍藏了上百年的女儿红几乎令人沉醉,宁愿就这样醉上几百年又是何妨?但是再长的梦,也终究会有醒来的那一刻,睁开眼睛,说道:   “如若你当真厌恶,我便亲自去请求皇上撤回赐婚。”   “你疯了吗?”   是疯了,一盘部署了十几年的棋局,刚刚开始对弈,便遇到了如此难以跨越的鸿沟,但是,要疯便疯去吧,人生也难得能够遇到这样一番挫败,足矣。   只见穆景行笑了笑:“瞧你这泼辣样,要我娶你,我真宁愿被皇上打上几百个板子。” ☆、远嫁云南   头上戴满了沉甸甸的金银首饰,托着超负荷的脑袋程锦端打死拒绝喜婆继续往她的头上插簪花挂步摇,无可奈何之下喜婆只好作罢,拿来喜帕:“我的新娘子哟,我不给你戴簪花了,咱把这喜帕给戴上吧?”   “搁那儿吧?”   “新娘子——”   “喜婆,就先把喜帕搁在这儿吧,等出门的时候我会给小姐戴上的。”程黎从喜婆手里接过喜帕放在案桌上,转头瞧了瞧程锦端,“小姐看这样可好?”   “甚好。”   瞧着眼前两人一弹一唱,喜婆也没法子只好作罢:“随你们罢,我也没什么事了,去前头瞧瞧到了时辰没有。”   喜婆前脚刚出门,程绣后脚就奔进了屋子:“小姐,前院老爷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唱戏,门口吹锣打鼓的闹得震天响,一个时辰了,都没有断过,好不热闹!”   “阿绣,今儿是小姐的大日子,你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被程黎一声呵斥,程绣诺诺地反驳着。   “阿黎,今儿个就让阿绣好好玩一玩吧,以后到了云南,总比不得家里要处处收敛着。”   “小姐都许我了,姐姐你今儿个可不能再呵斥我!”   下一秒程绣便眉开眼笑又跑出了屋子,转过身瞧见程黎紧缩的眉头,程锦端笑她比母亲还要劳心劳肺,程黎也只能无奈一笑。   老爷子今日也穿了一件红黑相间的袍子,进屋的时候程锦端正饿得嗑瓜子以充饥,屏退了程黎和一屋子伺候的丫鬟仆人,从袖间掏出一个木匣子。   “这是?”   木匣子看上去有些年份的模样,暗红色的底纹低调而不失奢华,上面的锁甚为精致,似乎是用纯金打造而成的样子。   “我们程家世代征战,除了历代皇上的赏赐,也积累了不少的财物,你拿着这个木匣子,里面装的是埋藏宝藏的地图,钥匙就是你从小带着的长命锁里镶嵌的红宝石。”   “宝藏”   “你听爷爷说,这笔宝藏世上除了我再没有一个人知晓,爷爷年纪大了也用不上了,你拿着,日后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也算是爷爷的一片心意,即便用不上,你此去路途遥远也不知是否能够再见,你留着也算是留着一个念想。”   “不许爷爷胡说,一定能够再见!”   嘴上不愿意承认离别,心里却极度害怕一语成谶,程老爷子也不言语,只是将木匣子塞进程锦端的手里,然后郑重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过了会,外头开始人声鼎沸起来,只见喜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进屋来:“时辰到了,快快盖上红盖头。”   “锦端,到了云南不比自己家里,记得要孝敬公婆,妯娌之间和睦相处,知道吗?”   “我知道了,爷爷。”   “但是也不能脾气太好随着别人欺负了去!”   老爷子不放心,又加了一句,却被淹没在了人声鼎沸当中,也不知程锦端有没有听见。   “小姐,来盖上盖头,我会搀着你走,小心脚下莫要被绊到了。”   程黎取来案几上喜帕细心为程锦端盖上,与喜婆一人一边搀着程锦端踏出了屋子,而半生征战边疆戎马生涯的程老爷子,瞧着这一幕还是忍不住伤心哽咽了一下,怕被人瞧见急忙擦掉了眼泪,换上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出门应酬去了。   今日的穆景行,着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胸前的大红花看起丝毫没有滑稽之感竟是分外服帖,面带笑色地向贺喜之人应承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脸颊上红红的犹如是喝醉了酒,外人道是这新郎官酒不醉人人自醉,听在程锦端的耳朵里忍俊不禁,看来那一日的耳光子,打得甚为凶狠呀。   “小姐,小心脚下,有一道门槛。”   踏出程府的大门,程老爷子将程锦端的手放在了穆景行的手里,神色不舍道:“小王爷,我只有这一个孙女爱如珍宝,只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切莫负她。”   “今生,定不相负。”   一句话,六个字,一字一字地印入程锦端的脑海里,以为自此良人,岁月静好。   此去云南,足足有一个月的车程,到穆府的时候,已经是四月的天,气候开始慢慢有了燥热的苗头。因着水土不服加之从未出过远门,一路上程锦端几乎是上吐下泻着过来,一个月的舟车劳顿下来,人憔悴消瘦了整整一圈,夜间下了马车,便让人搀扶着直接进房间休息去了。   “景行给父亲母亲请安,离家数月,甚是挂念父亲母亲。”   堂上坐着的两人,正是云南穆王爷和嬗易长公主。穆王爷身着玄色的便服,神情不苟言笑,只是点了点头,倒是嬗易长公主身边的云嬷嬷,从长公主身边走了下来仔细瞧了瞧穆景行,满目心疼:“此行必定辛苦,小王爷消瘦了。”   “锦端呢?”嬗易长公主瞧了瞧站在堂上的人,半响都未发现自己还未见面的儿媳妇,遂出声问道。   “母亲,锦端一路舟车劳顿,身体实在吃不消,我已经命人扶她下去休息了,待明日一早,便带她来拜见父亲母亲。”   此话一出,嬗易长公主的神色便不大愉悦,所听者也各有心思,倒是穆王爷说道:“既然不舒服便该好好休息,人家千里迢迢嫁到我云南来,本就思念家乡亲人,若是太过苛责反会伤了新人的心,大家都散了吧。”   “王爷,夜间凉,披上外套再走。”   嬗易长公主命人取来穆王爷的外套披在他肩头,夫妻两人率先走出了屋子,眼见着一屋子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一个身着藕色襦裙梳着十字髻的丫鬟拉住刚刚走到门口的穆景行,言语之间满是关切:“爷此行可否顺利,采兮瞧着爷憔悴了不少,屋子里炖了爷最爱喝的绿豆汤,是让人端到爷的房间里,还是爷到我那里去喝?”   此女名叫孟采兮,是嬗易长公主贴身侍人云嬷嬷的女儿,自小便在穆王府与穆景行一起长大,大人们默许了两人之间关系亲厚,所有下人也都默认孟采兮以后必定会成为穆景行的侍妾,若是运气好成为侧王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穆景行只是神色淡淡地回道:“我有些乏了,你也早点去歇息吧。”便大步流星地踏出了屋子。   “爷——”   孟采兮追到门口,只来得及看见穆景行渐行渐远的背影,紧握手中的帕子,直到被抓得皱巴巴之后丢在了一角。   “采兮。”   云嬷嬷服侍完长公主就寝之后,回屋发现孟采兮不在,便出来寻找,在院子的回廊里发现她正望着月亮发呆,喊了一声不见回应,便走上前将从屋子里带出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虽然天气热了起来,但是夜间不注意还是容易着凉的。”   “娘,我心里有数的。”   “你有数什么呀,你心里那些个小九九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娘吗?起来吧,冻坏了自己也是身体遭罪,反而还会惹来别人的闲话说矫情,除此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的。”   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夜风吹在身上还是会忍不住打一个寒噤:“娘,回去吧,明早儿您不是还要忙着爷的婚事吗?”   “啊欠!”   睡得昏昏沉沉地,程锦端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一个激灵竟然从床上蹦了起来:“阿黎,这是在哪儿?”   程黎原本是在外屋守夜的,架不住一路的疲劳也靠在门边上沉沉睡了过去,程锦端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回应,草草套了件衣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门的瞬间程黎一下子就倒在了身上。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这是哪里?”   白日里昏昏沉沉的,现在根本就记不清自己到了哪里,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不似往日投宿的客栈,屋里的装修相较于程府奢华许多,竟只比皇宫单薄了那么一点点。   “小姐,我们已经到穆王府了。”   “这里是穆王府?那——”   “不碍事,小王爷已经替您向王爷和长公主解释过了,说等明早儿您身体舒服点了再带您去拜见王爷和长公主。”知道程锦端要说什么,程黎拉住缓缓说道。   “原来是这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也睡得没个概念,约莫是辰时上下了吧,小姐您再睡一会,等天亮了我会来叫你起身的。”   “不睡了,白日里睡得太多现在也没什么睡意,阿黎,你去我的嫁妆里把那对琉璃百花玉枕和青竹酒酿取来。”   “是。”   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壶里的水,入口已是冰凉,冷得一个激灵,便将剩下一半的水洒向窗外,并未听到水落地的声音,向窗外头看去,竟是穆景行。   方才洒出去的半杯清水,竟是恰恰落在了穆景行的身上。   “一路上看你身体不适,便没有同你交代,我父亲只是看着威严但并不会为难小辈,你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便没有什么大碍,我母亲嬗易长公主,是皇上的妹妹,难免有些傲气,你是皇后的侄女,皇室里的规矩你并不比我少懂,但是有一样你要切记,我母亲最厌恶桃花,连听都听不得。至于王府里的一些闲言碎语,你就当是刮刮耳旁风听过便可,若是细究反而容易落了别人的口实,至于其他的——”   “你不冷吗,不需要去换身衣裳?”   程锦端盯着穆景行方才被茶水泼湿了的衣角,打断他的话说道。   穆景行话说一半被噎住,给了程锦端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便起身离开,自然这个眼神就算是抓破程锦端的脑袋她也是想不出来的。 ☆、新婚夜,纳妾时   一大早云嬷嬷便奉嬗易长公主的命令来到程锦端所住的院子,说是来替嬗易长公主看着礼仪防止出错,程黎客客气气地将她迎了进来,拉着她的手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珍珠手串顺势套上她的手腕:“云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我们小姐初来乍到,许多地方还是要请云嬷嬷能够多指点指点,才好少出点错处。”   将珍珠手串藏进袖口,云嬷嬷面带笑容地应道:“小王妃是主子,我们不过是奴才,怎么敢说是指点,只是有些地方若是小王妃愿意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帮衬,我们自然也是万死不辞的。”   走进屋子的时候,程绣已经服侍程锦端换上了礼服,一见到云嬷嬷过来,便拿着梳子走到她跟前,照着程黎一早教给她的话说道:“婢子手艺不好,怕梳不好新娘的头饰,闹得小姐的大日子不高兴,云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比我们更懂府里的规矩,还望嬷嬷能够替我们小姐梳一梳新娘子的发髻。”   听罢程绣的话,云嬷嬷连连摇手说道:“老奴眼神不太好,这些年更是看不清东西,恐怕是不能为小王妃效劳梳这新嫁娘的发髻了,还望小王妃能够恕罪。”   瞧见云嬷嬷拒绝,程黎忙接话道:“瞧瞧,这小丫头也真是鲁莽,都怪我没有管教好尽给我们小姐惹麻烦,云嬷嬷就在边上指导好了,若是有什么差错做得不合礼数的地方,还请云嬷嬷能够指点出来。”   “好说,好说。”   程黎千叮咛万嘱咐这里是穆王府,比不得家里自在,程锦端才能够一早上忍受一帮子丫鬟妇人侍弄,顶着十来斤的头饰不做声,等到云嬷嬷抽空出去了一趟,连忙用手支住头饰:“程黎,这还需要多久,这脖子可架不住这么重的东西要断掉了。”   “我的小祖宗可别拆,好不容易戴上去的!”   程黎抓住程锦端搞破坏的手,替她按了按脖子:“这样舒服些了吗?也就今天这一天,过了明儿个就不需要戴这么重的东西了。”   “程黎,那个云嬷嬷是什么来头,你这么小心地讨好她。”   程黎表示诧异:“小姐你看出来了?”   “你小姐我只是不屑于去学这些人情世故,并不是傻不懂。”   程锦端翻了个白眼,被程黎拍了一下胳膊:“以后不许翻白眼,太丑了。”   “你这小妮子,还反了不成?”   一屋子人笑闹起来,才开始显得有一点生气。笑闹间程黎搬过桌上一盘红枣:“小姐,等会的一番礼数规矩下来少不了要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子才能有力气应对。”   拿起盘子里的大红枣,程锦端迟疑了一下:“程黎,昨儿个穆景行来我房里说的那番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您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吉时到,请新娘!”   外头噼里啪啦地点起了一大串的炮仗,程黎忙寻来盖头盖在程锦端的头上,扶起她走出了屋子。一路上即便是隔着厚厚的喜帕也能够听到人声鼎沸,相较于程府更要热闹几分,程锦端抓着程黎的手:“到哪儿了?”   “再过去一段路就是大堂了。”   在园子里兜兜转转了不知几圈,程锦端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被绕晕在这穆王府的后花园里,只听得程黎在耳边说了一声到了之后,便是惊天响的锣鼓猛地吹奏而起,毫无预兆,吓了好大一个激灵,而后便是傧相开口念了一段不知所谓的开场白,念了差不多三四十句的样子之后,忽地提高了声调:“一拜天地——”   话音未落程黎便搀着程锦端来到事先铺好的软垫,跪下磕头。   拜过天地,拜过公婆之后,便要听穆王爷与嬗易长公主对这对新人的训诫与祝福,穆王爷虽穿着喜庆但是那么多年在沙场上经历的杀伐之气依旧摄人:“成家而后立业,景行,以后你们夫妻二人要和睦相处,你更要勤勉努力精忠报国。”   “孩儿谨记父亲的教诲。”   “景行。”嬗易长公主笑着出声,“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锦端啊,你嫁过来以后,母亲没什么大的指望,只希望你以后能够孝敬公婆和睦家庭,母亲还等着早点抱孙子呢!”   程锦端一听这话是对自己的说,便在话毕之后磕了一个头表示会谨遵婆婆的教诲。   礼仪结束后便是吹罗打鼓的人吹奏喜庆的乐调,新娘子被搀扶进新房,新郎则需要到厅堂上应付各方来贺喜的宾客。   “慢。”   很显然一切并不可能按照计划当中那般顺利地进行,只听得嬗易长公主出声说道:“今日是我儿双喜临门的好日子,来人,将侧王妃扶出来。”   侧王妃?   一语出,底下都开始议论纷纷,这穆王爷是出了名的钟情,加上嬗易长公主皇室身份,除却早年未承袭爵位时的一位侍妾,此后再未纳任何侧妃或是侍妾,故而这侧妃便不可能是老王爷的侧妃了。   听着王妃娘娘的口气,今儿个这小王爷是要一娶娶两,正妃侧妃一天内都要娶全了。   “母亲!”   “景行,将你的侧妃扶过来,莫要误了成亲的吉时。”   “母亲……”   穆景行还欲再说什么,却被穆王爷出声制止:“景行,这么多人在,莫要耽误了时辰。”   大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穆景行身上,谁也不知道程锦端何时自己掀开了红盖头,精致的妆容却没有一丝为新嫁娘的喜悦之色:“长公主,今日是我程锦端的大婚之日,不知这侧妃,是怎么个说法。”   “小姐!”   程黎一听吓得冲上前去拉住程锦端,奈何话已出口,底下议论之声犹如炸开了锅。   “采兮从小就和景行亲厚,我早就想要给她一份名分,只是景行还没有娶正妃并不好纳侧妃,今日景行已行过大婚礼仪,我便让他娶采兮做侧妃,有何不可?”   嬗易长公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态度异常坚决不容任何人置喙,此番场景是程锦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的,她看向穆景行:“今日我只要你一个态度,今日是你我成亲的大日子,你当真要在这样的日子,纳侧妃?”   听罢程锦端的话,穆景行脸上的表情更加糟糕,他以为至少程锦端会与他站在统一战线,如今却与众人站在同一角度来逼迫质问他。   “景行,你还愣着做什么。”   见穆景行沉默不语,嬗易长公主又出声催促到,却得到穆景行态度坚决的回答:“母亲的话我本不应该反驳,但是今日是我与正妃的成亲之日,同样作为女人想必母亲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我既然娶她为妻,就不应该让她受到一丝委屈,若我今日纳采兮为我的侧妃,就是对正妃的背弃,是为不仁不义,我穆景行做不到。”   “景行!”   “还请母亲,莫让孩儿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说罢穆景行便直接跪在地上。   “罢了,成个亲,怎还成了闹剧,嬗易啊,娶侧妃确实有些过分,大家各退一步,采兮就先做个侍妾,也不会伤了正妃的心。”   “父亲!”   穆景行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云嬷嬷拉住:“看得出来长公主是下定了心,如今王爷出声折中解决便是再好不过,小王爷莫要太过固执了!”   听罢云嬷嬷的话,程锦端冷漠的眼神扫入眼帘,不知为何心竟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狠狠地甩开云嬷嬷的手,走到程锦端的身边拉起她的手边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见着眼前这闹剧,穆王爷开始有一丝不悦的神情,对长公主说道:“嬗易,何时决定要为景行纳侧妃,为何我不知晓?”   “王爷只管军营中的大事,府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我做主,这不是王爷当初说的吗?”并不理会穆王爷语气当中的怒意,嬗易长公主只是淡淡的说道。   “这可是景行的婚姻大事!”   “我是他的母亲,难道还会害他?”   “若非是由你的肚子了将景行生出来,我真是怀疑你这竟是为人母的样子!”一甩袖,穆王爷愤而离去。   一时间婚礼成为闹剧,各宾客也由奴仆们请了下去,独留孟采兮穿着嫁衣犹如跳梁小丑一般坐在大堂后边的偏殿里,嬗易长公主到的时候,她只是独自望着窗外头出神发愣。   “采兮。”嬗易长公主出声喊道。   “都怪你。”   “采兮不要胡说。”一听孟采兮的话,云嬷嬷连忙出声说道,却只得到孟采兮的一声冷笑:   “我的命运,景行的命运,都错在出生在了不该出生的地方,我们是任凭玩弄的棋子,甚至连自己的感情都不可以做主!你们是魔鬼,是世界上最坏的刽子手,是比恶虎还要狠毒的妖怪!”   “我们是魔鬼!是刽子手!是妖怪!但是你记住,谁都不是一出生就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会变成这般模样,是流了血,结了伽,中了毒,慢慢腐臭在黑暗当中,它不得不变成这样!” ☆、心结   大红色绸缎色彩依旧艳丽夺目,精细裁剪的双喜窗花才贴上窗户不久,胶水渍都还没有干透,但是这一切印入程锦端的眼眸,却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仿佛在嗤笑着今日这一场闹剧有多么地可笑。   “你要说什么,我听着就是。”   从婚礼上强拉着程锦端离开之后,穆景行只是坐在桌前,茶水倒是喝掉了整整一大壶,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穆景行,你以为沉默就万事大吉吗?”   “你在生气。”   穆景行说到,肯定句,而不是疑问的语气。   “穆景行!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   “从今日起,你应该喊我夫君,而非连名带姓地叫穆景行。”   “夫……”   对牛弹琴估计是能够最好地形容程锦端此刻心情的词语,此情此景他还能够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对于称谓进行纠正讨论,终究还是对穆景行不够了解:“你出去。”   “新婚之夜你要赶你的夫君走?”   “穆景行,你听着,我程锦端从小接受的就不是三从四德的教育,我爷爷告诉我不要去欺负别人,但是若是别人敢欺负我,也用不着给他们好脸色,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明日我就会请人来写和离文书,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男婚女嫁,两不干涉。”   “说完了吗?”   “暂时……就这些,有什么补充的,明日会添加在文书里面。”   “说完了便睡觉吧。”双手很自然地解开衣带,脱下外袍,然后是中衣。   见着眼前这幅场景,程锦端拦住他的手制止:“谁让你在这里睡了!”话还未说完却被穆景行反手控制住胳膊,悬空抱起躺在了婚床上,而后便压在自己身上沉重如山。   “娘子这脾气着实需要改一改,若要亲手替为夫宽衣解带只管说便是,即便是让为夫替你宽衣,也是乐意之至的。”   “不要脸!”   一巴掌甩过去被穆景行紧紧抓在手中,悬在半空僵持不下,双腿胡乱地蹬着却反而被桎梏地更加牢靠。   “你这喜欢给人巴掌的习惯着实不太好,也需要改改。”   “穆景行,你放开我!”   “锦端,我给过让你离开的机会了,既然你放弃了,我便永远都不会再对你放手了。”   低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传入脑子里,湿湿滑滑的感觉暧昧至极,脑子都开始乱了理不清头绪,我什么时候放弃了?程锦端想不清楚。   第二天程锦端是被程黎叫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四肢酸酸麻麻地很不舒服,拥被而起望着程黎迷糊问道:“这是在哪里啊?”   程黎吓了一跳,走近身边摸了摸程锦端的额头确定没有高烧:“小姐,这里是穆王府,您怎么了?”   “穆王府?”   抬头看了看周遭的摆设,可不,这里就是自己千里迢迢嫁过来的穆王府。拍了拍脑袋:“我头疼地很,你帮我按一按,总觉得晕乎乎地想吐。”   “是昨儿个被吓到了吗?”程黎边说边轻轻地帮她按着太阳穴,“这样舒服些吗?”   眯着眼睛靠在程黎的肩上:“就这样,按一会儿。”   程黎按了大约有一盏茶的时间,轻轻摇晃着又要陷入沉睡的程锦端说道:“小姐,你醒醒,如果身体不是难受得紧,你还得起身去堂上给王爷和长公主敬茶,东西我都已经备好了,等小王爷晨练好便同你一起过去,瞧着时辰也快回来了。”   “敬茶?”   程锦端有些迷迷糊糊的模样:“我知道了,给我梳洗吧。”   敬茶的时候竟没有看见一直无处不在的孟采兮反倒是有些吃惊,嬗易长公主似是看出了程锦端的心思说道:“采兮昨儿个受了凉,所以今天不能来敬茶。”   “长公主,锦端今日来除了给二老敬茶,还有——”   “景行携正妃给父亲母亲敬茶。”   穆景行接过下人手里的茶杯塞进程锦端手里,打断她的话说道:“请喝茶。”   “长公主——”   咳……咳……   见着眼前状态有些不太对劲的两人,一直未做声的穆王爷突然干咳了两声:“茶也敬了,本王今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你们也早些散了吧,景行,你随我到书房来一趟。”   “是,父亲。”   几次说话都被打断,程黎也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等到穆王爷和穆景行先行离去后,上前两步扶助程锦端:“小姐你怎么了,身子还是不舒服吗?”   见状嬗易长公主仔细打量着程锦端,出声询问:“锦端怎么了?”   “长公主恕罪,婢子刚瞧见主子身形不稳似要倒下,情急之下才会做出这番逾矩的事情,今儿个早上主子便说头疼欲裂浑身乏力,稍微坐坐觉得无甚大碍也便没有叫大夫来瞧。”   “看着神情是不大好,云嬷嬷赶紧去让人请个大夫过来。”   “是,长公主。”   “赶紧扶你主子回去休息吧。”   说罢嬗易长公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临走前盯着程锦端:“景行这孩子没多大毛病就是比较念旧,采兮与他十几年一起长大的情分肯定是割舍不掉的,身为景行的正妃,往后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还是需要宽心才是。”   程黎死死拉住程锦端的手才不至于她冲动行事,回到房间后拿起水壶直接朝嘴巴里面灌冷茶水,茶水洒了一地还打湿了衣裳,程黎忙拿着手帕替她擦去水渍却被推开:“行,以为这样我就会知难而退吗?那就走着瞧,到底是谁得罪不起谁!”   “小姐,那可是长公主。”   “我姑姑还是皇后娘娘呢,长公主再大能有皇后大吗?”   程黎不理会程锦端的怒气,拿来干净的衣服赶紧换下被打湿的外套,悠悠的说道:“且不论这些,婆婆肯定要比儿媳妇大。”   “你站在哪一边的?”   “自然是小姐这一边。”   “那你怎么还替别人说话。”程锦端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小姐可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这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您分析着优劣势。”   “那也不能助长别人威风踩低自己气焰啊,是吧小姐?”一直旁观着插不上话的程绣忙跳出来插科打诨,却惨遭程黎与程锦端两人同仇敌忾的嫌弃:   “闭嘴!”   “闭嘴!”   程绣可怜巴巴地绞着手帕:“奴婢,奴婢说错了什么吗?”   “阿黎,你去打听打听,这孟采兮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怎么觉得这嬗易长公主偏袒她有些过了头?”   “早打听了,这孟采兮是云嬷嬷的女儿,从小就在穆王府长大,虽说只是个奴婢,但是嬗易长公主很是喜欢她,从小就让她跟着小王爷一起识字读书,比寻常人家的女儿养得还要娇贵,穆王府的下人也差不多将她当成了半个主子。”   “半个主子?是半个女主子吧。”   “阿绣!”   程黎瞪了程绣一眼:“小厨房里还炖着银耳莲子羹,你去瞧一瞧火候。”   “厨房里不是有厨娘看着吗?”   “我让你快去。”   “哦。”   “阿绣还小,你也不要太过苛责于她了。”   听罢程锦端的话,程黎反而叹了一口气:“原本是放心不下阿绣才让她同我一起过来的,现在倒是宁愿她能够待在京中。”   “现如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是你也不要太过消极了。”程锦端努力想要逗笑程黎,“怎么说你还是我程锦端面前的红人,大富大贵谈不上,但是保你的妹妹小命无忧那还是没问题的!”   穆景行随同穆王爷到了书房以后,什么也没做,只是陪着穆王爷下了一盘两个时辰的围棋,手执黑子踌躇了半响还是没有落下子:“父亲,孩儿认输。”   “这便认输了?”说着从穆景行的棋盘里拿过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一时间已成对峙的棋局竟又豁然开朗。   穆景行反而会心一笑:“技不如人,孩儿真心认输。”   “有道是熟能生巧,我比你花了更多的时间研究这纵横之道,下不过我也是人之常情,这棋局好比是人生,往往你看不破的死局却暗藏了更多的生门在令人注意不到的地方,需要好好挖掘。”   双手一推搅乱了棋盘上的局面,穆王爷从座上起身站于窗前负手而立,窗外头是一株不知长了多久的芭蕉树,已经抽出了花苞,浅浅的透着里面大红色的花瓣,随风摇曳仿佛随时就能够盛开绽放。   “景行。”   “父亲。”   “你知道为何在你母亲之后,父王再未纳过任何一个侧妃或侍妾?”   “自然是父亲与母亲鹣鲽情深——”   还未说完,却被穆王爷嗤笑打断:“这种混话说给外人听听也就罢了,景行,成大事者不能拘泥于小节,程锦端也罢孟采兮也罢,正妃也罢侍妾也罢,那都是在先有了穆王府,才会有之后那些盘根错杂的称谓,你是我的嫡子,身上亦留有皇室的血脉,你的成就,将来必定会超过我。” ☆、马背惊魂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雷雨,等到第二天起的时候,发现池子里的荷花竟然偷偷开了好几朵,程黎提议划舟去采集一些花瓣上的露珠,到了冬天可以用来烹煮茶叶,却被程锦端一口回绝:“采什么露珠无聊不,你去让人给我准备一匹马,我要去骑马。”   “骑马?”   程黎大惊,这程锦端虽说是出生武将世家,但是从小却是从未碰过马的,更别说骑了。   “小姐,你何时学会骑马了?”   “我跟你说过我会骑吗?”   听完程锦端的话,程黎一口回绝:“不会骑马那你骑什么马!”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记得再请一个教骑马的师傅,对了,这儿哪适合骑马来着?”丝毫没注意到程黎越来越难看的表情,程锦端反倒自顾自地越说越来兴致。   “小姐,这骑马是男人的事,你瞎凑什么热闹啊——”   “想起来了,进城的时候瞧着有一片挺广阔的草地,你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   “小姐!”   走一步程黎就拦在前面,说一句程黎就即可反驳拒绝,程锦端表示忍无可忍:“我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了,谁都不认识还要都防着,快要闷死了!”   “若是你觉得闷可以练练画习习字,为何非要去骑马。且不说您不会骑,到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办,就算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定也会招人置喙。”   “练画?”   “习字?”   程锦端挑了挑眉,伸出自己双手举到程黎的面前:“你看我这双手,那是拿刀的手,舞剑的手,你让我去做女人的事情?”   “您可不就是女人。”   一句话就被程黎噎住,程锦端索性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你们该采花采花,该画画画画,陶冶情操升华品味,就让我一个人庸俗不堪地堕落下去吧。”   “小姐,您开门啊!”   程绣敲着门,却被程黎拉住:“没事儿,让她自个儿静一静,睡一觉就好了。”   “姐,你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是主子——”   “且不说我,这段时间我常常瞧你不在院子里,不是和你说了不要随便出去吗?”   听罢程黎的话,程绣心下一虚,支支吾吾说道:“我——我闷得慌,就是在园子里逛逛。”   “园子里逛逛?”狐疑地瞧着程绣,程黎心里直犯嘀咕总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罢了,想你也搅不出什么大乱子,但是下次再让我抓到你偷偷出去,小心我关你禁闭。”   “你才不会,吓唬我!”   程绣一个转身跑了开去,做了个鬼脸,令程黎无奈。   初夏时分,清晨还是寒意料峭的感觉,到了午时却是恨不得能够剥光了衣服袒胸露乳才算是痛快,程黎终于还是拗不过程锦端,由着她寻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去骑马了。磕磕碰碰地骑了一圈马下来,程锦端从程黎手里接过扇子使劲地扇着却不知怎得越来越热,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要烧了起来,程黎从冰盒里拿出一早冰镇好的花茶递给程锦端:“小姐,午时这日头这么毒,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不回去,回府里又是闷死人,哎呀好热,还是马上吹风凉快!”说着将茶杯往边上一放,收拾了马鞭便又骑上了大马,经过了一早上的历练,程锦端有些跃跃欲试在马上驰骋是什么样的感觉,扬起鞭子甩了下去,大喊了一声“驾!”之后马儿便犹如脱了缰的野马飞快地冲了出去,牵着僵绳的小厮反应不及被拖倒在地,马儿跑过之处扬起了一片尘土。   “小姐!”   程黎远远瞧着程锦端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根本就没有坐稳,几次都险些要从马背上摔下来,急忙拉过边上的小厮:“快些去请小王爷,说是少王妃外出骑马,马儿发了疯有生命危险!”   “是是是!”   小厮应下疾跑着离开场地,程黎远远看着驯马师几次想要套住程锦端所骑的马都没有成功,反而令它受了惊竟然直接朝着远处的深山奔了过去,急得团团转,抓住一个会骑马的小厮说道:“你快些骑马带我跟上少王妃的马!”   小厮也被吓得不轻,若是这小王妃真的出了什么事,跟出来的这帮仆人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连忙点头应下,牵过马将程黎拉上了马背之后,甩了马鞭朝着程锦端奔驰而去。   “少王妃,你拉住僵绳!”   再说回那些驯马师,眼见着套不住马,便大声喊着让程锦端拉住僵绳看看能不能安抚住受惊的马,程锦端已经被马儿颠得胃里翻江倒海,只能任凭着感觉去抓马的僵绳,摸索了好一阵子,僵绳没有抓到,却一个不小心从马上翻滚了下来,若真是摔下来了也就罢了,脚却被马镫子给缠住,整个人倒挂在马上,胳膊以上被拖行在地上。   “少王妃,拉住马磴子,尽量让身体远离地面!”   “你倒是来试试这个高难度的动作!”程锦端的心里几乎奔溃,奈何体力透支都没有精力喊出这句话。   时间拖得越久,少王妃的生命就越有危险,一行人心下也是慌了神,其中一人无奈之下提议到:“我拿箭射马磴子,看看能不能将马磴子上的绳子射断。”   另一人听见立即反驳:“这太冒险了,万一射中了少王妃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这……”   “我看现如今也只能冒险一试了,再拖下去,却不说当中还会出什么纰漏,就只是这般被拖行,又有几个人能够承受得住!”   其中一个略微年长地出声打断了这僵局,另外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都选择了默认。   “阿刚,你箭法最准,一定要成功。”   阿刚就是方才提议射断马磴子的男人,对着年长之人郑重地点了点头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架在弓上,将弓几乎拉成了圆月,后上的青筋暴起,只听得“嗖”的一声,马儿一声嘶鸣,缠住程锦端的马磴子从马背上掉落了下来,马儿吃痛高高抬起了前蹄跑得更加快速,程锦端却径直滚下了山坡,直到被半山腰上的一截枯木拦住,等众人急匆匆跟随到半山腰之时,程锦端早已昏睡不省人事。   小厮在校场找到穆景行的时候,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灵清,只依稀听出程锦端在骑马,马儿出了事,人都快要死了,心下蓦然一阵慌张,来不及多问什么跨上马背就冲出了校场,一路上脑子也是一片空白,等到见到满身血迹狼狈不堪的程锦端之时,手心几乎全部都是冷汗,后来大夫在房间里给程锦端包扎伤口,看到揭开血迹斑驳的外衣之后是更加严重的外伤,竟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了。   “大夫,我夫人的伤势如何。”   “小王爷不必担忧,夫人的伤势只是看着吓人,好在及时射断了马磴子,没有伤及筋骨,静养些日子就可以了,记得头七天伤口绝对不能碰水,每日用药粉擦拭伤处,才能尽量不留疤。”   “有劳大夫了,来人,好生送大夫离去。”   “是。”   “少王妃无大碍,小王爷宽心。”   等到大夫离去之后,眼见着穆景行仍旧紧皱眉头程黎出声宽解到,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穆景行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与锦端呆一会儿。”   “是。”   程黎俯首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穆景行与程锦端二人,一时安静异常,穆景行轻声踱步到床前,在床沿边上坐下,低头凝视着程锦端的睡颜,心中只觉得五味成杂:“你怎就不能令人安生,非要闹得天翻地覆便不肯收手吗?倘若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等到被浑身酸痛折腾地不得不睁开眼睛的时候,程锦端只后悔自己这是做了什么虐,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到处都缠满了纱布,那些没缠纱布的地方也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瞧着程黎可怜兮兮地喊道:“阿黎,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   程黎还在生着气,没给程锦端好脸色,手下给她换药的动作倒是没有停下来。   从房间离去之后,程黎便去到厨房接替程绣煎药,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再回到房间时穆景行已经离去,将程锦端从床上扶了起来吹了吹冒着热气的汤药,喂进程锦端的嘴里,只一勺程锦端便皱着眉头推开:“太苦了。”   “良药苦口,你说什么都一定要喝下去。”   见程黎是真生气了,程锦端谄笑道:“好嘛好嘛,我喝就是了。”   从程黎手里接过药,闻着苦涩的味道,程锦端闭上眼睛屏气一口灌了进去,马上便丢掉碗到处找蜜饯:“这是哪个没良心的大夫开的药方,存心想要苦死我是吧!”   “越苦越好,不然你不长记性!”嘴上虽这样说,但还是从袖间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几颗蜜饯,“蜜饯吃多了你又不爱吃饭,只准吃三颗。”   “还是阿黎待我最好。”   从程黎手中接过蜜饯,一股脑丢进嘴巴里,才觉得满嘴的苦涩稍微得到了些许缓解。   “小姐,身上的伤,可还觉得哪里有不舒服?”   虽说大夫已经讲了并没有什么大碍,程黎还是不放心地询问道,程锦端摸了摸身上缠得厚厚的纱布:“就是纱布缠着的地方有些痒痒的,其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对了,后来我失去了意识,是谁把我从马背上救下来的?” ☆、王妃发难(一)   正值午时,干完活之后累得大汗淋漓的阿刚只来得及拿抹布随意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珠子,便端起给他留好的饭菜大快朵颐地填充着饥肠辘辘的肠胃,忽听得门外头有人在叫他。   “阿刚,小王爷让人传你去问话。”   “问话?”   阿刚一听心下一紧,莫不是来追究少王妃跌落马背的事情了?奈何来传话的人一问三不知,心下茫然万分的阿刚只能战战兢兢地跟随来到穆景行的身前,一到便跪在地上磕头言道:“小人阿刚,没有伺候好少王妃,自知罪该万死,请小王爷恕罪!”   “你便是阿刚?”   “回……小王爷,正是小人。”   穆景行蹙眉望着跟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衫的下人:“你跟我仔细说说今日上午发生的事情。”   “回小王爷,今日少王妃说要去骑马,我们特意选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原本是骑得好好的,等到休息过后再上马时,不知怎么这马好像是发了疯一般跑起来,套都套不住,后来少王妃不慎跌落马背,脚却被马磴子缠住,在地上拖行,小人眼见着情况紧急,害怕少王妃出事,才会不得已自告奋勇将马磴子射断,这事完全是意外,若是小王爷怪罪,便怪阿刚一个人吧,是阿刚自己提出要射马磴子,没有想周全,差点害了少王妃的性命!”   阿刚说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却不见穆景行有什么反应,偷偷瞄了他好几眼,却被问道:“你是说这马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自己发了疯?”   “正是。”   “驯服的马会自己脱缰吗?”   “按照常理若是马被驯服了不该出现今日这种状况,而且我们特意挑了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更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情的。”被穆景行如此一说,阿刚也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那匹马现在何处?”   “马儿被我的箭射中更加发了狂,已经跑进了林子里面。”   “你带我去饲养马匹的马厩。”   “马厩?”阿刚有些为难的模样,“马厩是脏地方,小王爷您玉体金贵……”   “你只管带路。”   见着穆景行已经离座起身,阿刚也只能无奈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将穆景行引到了马厩,还未到马厩,便能够闻到扑鼻而来的一股牲畜粪便的臭味,跟随的随从都纷纷忍不住拿手遮住了鼻子,还是难掩难闻的气味,阿刚偷偷看了穆景行一眼,却发现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径直走进了马厩,过道最里边的一处围栏里便是原先喂养那匹母马的地方。   “小王爷,便是这里了。”   “平日里一般都喂什么饲料?”   “咱们这儿一年四季都有青饲,只是偶尔会有干饲料换一换口味,每个月都会喂一次草药,所以马儿的身体都很好几乎很少生病。”   “这是什么?”   猛地发现石槽里面有一些异样的东西,阿刚走近一瞧:“黄连?”   “黄连?”   “回小王爷,这是黄连,但是怎么会出现在石槽里?”   见状其中一个随从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你们喂的草药,马儿没有吃干净?”   阿刚一口否认:“这不可能,我们喂食的草药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温厚草药,黄连性寒谁没事给马喂这个东西,再说黄连的价格也不便宜,绝对不可能的。”   几个人争论不休,穆景行却说道:“好了,回去吧。”   “小王爷?”   “阿刚是吧。”   “是……”   “箭法不错,明日开始去军营吧。”   “军,军营?”   阿刚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喜上眉梢,自己是家生的奴才,若没有主人的允许,世世代代都只能呆在这马厩里喂马、训马,一辈子与马打交道,现如今竟是小王爷亲自发话让自己去军营。   而穆景行不再言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离开了马厩。   “小子,行啊!”   也不知道是谁,在临走前撞了阿刚一下子,言语当中不知是否真切替他高兴,而他也没有多想,只是乐呵呵地应了下来,称兄道弟地道别。   等到程锦端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程黎才不再拦着她来找所谓的救命恩人,此时距离摔落马背已经是十天之后了,等到程锦端兴致勃勃地等派去的仆人回来,却只得到这样一个消息,那个名叫阿刚的马奴几天前已经收拾行囊去了军营。   “去军营?”   “回少王妃,小的听那里的下人说,好像是小王爷亲自下的命令让他去军营的。”   “一个马奴去带兵打仗……”程锦端略有所思地碎碎念道,也没有发觉穆景行是何时来到了身边。   “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你怎么过来了?”   现在的时辰正是巳时,不早不晚正是吃了饭没事干瞎溜达的时候,上下打量了穆景行一番,竟发现袖口处破了一个大洞。   “你这是——”   “有时间问东问西,老早就可以叫人去给我拿一件替换的衣裳了。”   “换衣服你去房间啊,来这里做什么?”   此时所处的位置是穆王府人工湖的凉亭上,微风徐来湖上风光与岸边□□相映衬倒是妙得很,程锦端很不客气地赏了穆景行一个大白眼。   见状穆景行只是不动声色地屏退了下人,在程锦端的身侧坐了下来:“你若是要打赏那个下人,我已经给了他最好的奖赏了。”   “谁跟你说过我是要打赏人家?”   听罢程锦端的话,穆景行倒是有些狐疑地神色。   “人家救了我的性命,我总需要当面道谢不是?”   “他不过是家生的奴才,即便是拿自己的性命去交换主子的性命,也是分内的事情。”   “家生的奴才便不是人命吗?”   从前觉得云南地处蛮夷,当地的人只是因为生活风俗的缘故有些粗俗罢了,今日听得穆景行这番话程锦端觉得匪夷所思,这种等级制度的观念竟然与京中当中的那些迂腐分子不相上下甚至更甚。   “你是生气了吗?”   穆景行一言,程锦端忍不住嗤笑:“同你生气,还不值得。”   “日后行事,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外出游玩,记得多长一份心眼,我并不可能时时护你周全的。”   “你这话是何意?”   “这东西你拿着。”说着穆景行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是早先我请人炼制的一些解毒清丹,一共十颗,即便救不了性命至少也能够起个缓解作用。”   “我又没有中毒。”程锦端不解,却被穆景行硬生生塞进手里。   “今日我的话你估计也听不进去多少,但是你只要记得,即便我对你再不好,至少不会害你,这就够了。”   “穆景行,难不成是你的哪一位情妹妹忍不住想要动手了结我然后上位,你两边不能得罪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   话音落,程锦端只看见穆景行谜一般地面无表情,然后道:“我身上这件衣服换下来之后你帮我缝补吧,看看你的女工如何。”   穆景行离去后不久百无聊赖地程锦端丢下手中喂了一半的鱼食,又想出了一个幺蛾子:“阿黎,我们去酒楼吧!”   “不许!”   程黎毫不留情地丢过来一箩筐的针线:“我先教你女工的基础,等到下人们把小王爷的衣服浆洗好之后你才好下手缝补。”   “不会真要我亲自动手吧,这是针线活啊!”程锦端一把推开程黎丢过来的东西,连连摆手,“死也不干这种事情。”   “小姐——”   “我不出去总行了吧!把这些东西拿走拿走。”   好一会儿不见程黎有动静,程锦端索性起身从凉亭离开:“闷得慌,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少王妃,王妃让人请你去一趟清和园。”   清和园是王妃居住的园子,除了刚刚嫁过来时在大厅上请安之后王妃便称自己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也没有让程锦端去清和园请安,只不知如今这突然要她前去,是福是祸。   “少王妃请。”   前来的奴仆见程锦端出神,出声俯首道,程锦端应了一声忐忑地跟随下人前往清和园。园子的外头种满了青松树,郁郁葱葱地很是生机勃勃,园子里面也只是种了一些长青的藤蔓植物,竟见不到一株花朵,倒也是奇怪得很,奴仆走到正堂门口便停了下来转身站在大门右侧,程锦端便径直跨进了门槛,嬗易长公主今日着了一件青色的衣衫,并无多大的点缀只在袖口和衣襟处绣了竹叶图样的暗纹,倒也显得庄重大方。   程锦端走至堂下微微俯身:“锦端给王妃请安。”   “快些坐吧,前段日子身子不太爽朗,听闻你从马上摔下来了也没有去探望,询问了景行说是没什么大碍才略宽心,如今可是大好了?”   在下人搬来的椅子上坐下,程锦端中规中矩地回答:“好多了,连累王妃挂念,锦端心下不安。”   “多亏祖宗庇佑,你无碍便是不幸中的大幸,原本你们的事情我也并不愿意多加置喙,只是有些却不得不提,你姑母是我皇兄的皇后,理应教出来的侄女也该是知书达理,我们王府虽然不比宫里,但是总归要比寻常百姓家多一些规矩,你身为景行的正妃,更是王府女眷的楷模,一言一行更应谨言慎行才是。” ☆、王妃发难(二)   嬗易长公主字句当中满是来者不善的意味,程锦端默默用手指抠了抠屁股下的凳子:“王妃教训的是,锦端记下了。”   “对了,过段时间就是王爷的寿辰了,前些日子采兮向我建议说要绣一幅百寿图作为贺礼,你觉得如何?”   嬗易长公主说完便看着程锦端,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应和道:“这主意挺不错的。”   “我也觉得不错,礼物不在贵重而是心意,我想若是能够由你和采兮一同亲手制作这百寿图作为贺礼献给王爷,是再好不过了。”   “什么?”   程锦端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嬗易长公主竟然要她和孟采兮一起去搞刺绣,拜托她连穿个针都能够把自己给缠死那种人……   见程锦端的反应,嬗易长公主问道:“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王妃的本意也是出于好心,但是我觉得,这主意是采兮想出来的,加之我技不如人,若与她一起做这百寿图,会不会拖慢了进度不说,更是平白分享了她的成果,这对她而言不公平也实在不妥。”   嬗易长公主倒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死纠结,却抛出了一个更加为难的问题:“你这么说来,倒也确实是委屈了采兮这丫头,只是这建议还是采兮她自己提出来的,我既然答应了她总不好食言,不如你来提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何?”   “锦端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王妃是否觉得合适?”   “说来听听。”   “采兮绣百寿图,是静,我便编排贺寿舞曲,是为动,动静结合,共祝王爷延年益寿,福寿安康。”   “这主意倒也不错,可是我怎从未听说你擅长歌舞?”   听罢嬗易长公主的话,程锦端默默在心里应道:不是不善歌舞,是压根不懂。   “与专门的舞乐大家自是无法相比较,但是毕竟从小还是接受了传统的教学,王妃放心便是。”   回到自己的院子,一口茶还没有咽下去,只听到程黎不可思议的一声大喊:“小姐,你疯啦!”   “没有啊。”   “你懂歌舞吗?从小到大只见过你舞刀弄剑还算是一知半解,跳舞?你连舞衣都不能穿戴整齐,还要在王爷的寿宴上献舞,小姐,你有在听我讲话吗!”   手中拨弄着的茶杯被毫不留情地夺去,程锦端也不气恼,乐呵呵地朝着程黎露出两颗大白牙:“阿黎跳舞跳得极好。”   “我会跳舞那也只是懂一点皮毛,当年跟着舞娘学了一点边边角,与正统的舞蹈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竟指望着我来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我的小姐啊,你能不能长长记性啊!”   “那怎么办,我都应承下了。”   程锦端又换了个杯子总算解了渴,寻思了一下说道:“要不咱们去请舞坊的大家来编排这支舞蹈,你看如何?”   虽知程锦端这主意是个馊主意,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程黎只得托人先去舞坊里打听哪一位舞姬舞跳得好,还要人严谨口风严实,这样的人着实难找,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给程黎找着了这么一个人,这位舞姬名唤昭娘,年仅二十却已经是艳名四播,多少文人墨客千里迢迢赶来就只为亲眼一睹她惊艳的舞姿,无人不拍手称赞,只是这位昭娘却性格怪异,跳不跳舞要全看她心情,心情好了日日都有场子,心情不好便是三四个月都见不着这位丽人的影子。打探清楚了虚实之后,程锦端于是决定开始行动了,思量着这位美人性格古怪加上有些傲娇,如果只是让人送一封请帖必定是请不动这位大家的,再加上听闻这位昭娘近日似乎出门在外并不在国色舞坊,也打听不出她在何处,于是和程黎思量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故事是这样的:   首先让人去砸场子,昭娘所在的国色舞坊地处闹市的正中心,每日夜里都要歌舞升平到很晚,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的,此时大街上除了打更的再无其他不相干的人会在上面瞎晃荡,可是近两日却突然出现了一伙人,半路截住那些从国色舞坊出来的客人,既不谋财也不害命,单单将人打昏脱去衣裳之后便丢弃在大街上,请了官府的人来查案子,查了三四天了也还是没有个所以然,只是打探出那伙人的意思就是要见昭娘一面,而昭娘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露面表演,众人唏嘘,感情是相思病惹的祸,这事可急坏了国色舞坊的老板娘,莫名遭受无妄之灾的客人都不敢再来国色舞坊,短短几日之间这这客流量生生减少了一半,赶忙派人去将在外边游玩的昭娘叫回来,于是昭娘闪亮登场。   “怎么是一个姑娘家。”   国色舞坊毕竟是一个男人们的声乐场所,程锦端好不容易说服了程黎让自己能够前来,但还是被逼着换了一身行头以男装示人,不过昭娘是谁,沉浮于这鱼龙混杂的地方这么多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程锦端的女儿身。   程锦端也不恼,只是笑了笑说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昭娘姐姐这一身的气质,即便与京中的贵女相比较也不输一分一毫。”   “谁没事跟她们比。”显然昭娘并不吃这奉承,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这么大费周章地要找我,有什么目的。”   昭娘问得直白,程锦端便也不遮遮掩掩的,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听闻昭娘姐姐一身的舞技出神入化,即便是九天仙子见着了也忍不住要黯然失色,心向往之,很想请昭娘姐姐能够为我排一支舞蹈。”   “让我给你排舞?”   “正是!”   “你会不会跳舞?”   昭娘挑了挑眉,问的不是跳得如何,而是会不会跳,程锦端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实不相瞒,舞蹈并不是我的专长,虽然幼时家里曾请了先生,但是并没有用心地学习,故而……”   “我知道了,你对跳舞是一窍不通。”   “可是我愿意用心学习的!”   “你以为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用心学就可以做到的吗?所谓笨鸟先飞,有志者事竟成这种瞎话不过是笨蛋们的自我安慰,天赋这种东西,即便是加上了后天百分百的努力,那也总是差一点的,我可不想我辛辛苦苦加注了心血的东西,被你给毁了。”   “我只不过是不曾用心学习,而不是学艺不精,昭娘凭什么一口否决我的请求,难不成是害怕日后我青出于蓝砸了招牌?”   “砸招牌?”只听到昭娘嗤笑了一声,“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让人送客了。”   “昭……昭娘……”   程黎候在门外头,见着的就是程锦端被轰出来的一幕,赶忙迎上去问道:“如何?”   “昭娘没有答应吗?”   程锦端皱着眉头,一张脸都快皱成一团:“早知道那时候爷爷让人来教习舞蹈我就认真学啦,啊啊啊!”   程黎倒没多大吃惊的表情,被拒绝才是正常的,淡定地拉着程锦端走回马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从长计议,会跳舞的也不止昭娘一人,实在不行便请其他的人来编舞。”   “不,一定要是昭娘来编排这支舞蹈。”   见程锦端笃定的模样,程黎心里反而疑惑了:“你有主意了?”   “目前还没有。”   “那你还这么信誓旦旦!”   程黎觉得自己的心七上八下,好不容易平缓了下来又提到了嗓子口,这般下去,定要减寿好几年。   马车上程锦端一路眉头深锁的模样,回到屋子里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拿手拄着下巴沿着桌子走圈圈,程绣还在一边无聊地数着程锦端走了几圈,程黎索性来到了厨房眼不见为净,忙活了有个把时辰的模样,等到端着一碗燕窝给程锦端送点心来时,却不知穆景行已经来了多久了,只能看见一壶的茶喝得都快见底了。   “姐。”   程绣见到程黎,匆匆走到她身边轻轻喊了一声,满脸的表情表示自己快被闷坏了,程黎便将自己手中的燕窝与点心递给了程绣,自个儿走到屋里新泡了一壶碧螺春将桌子上的茶水换了下来。   “有几日不曾回来,你这儿竟换了这般香醇的茶叶。”   雾皑皑的水蒸气将生硬的家具都给暖化了,程锦端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反正我不爱茶,好不好也没多大的关系,你若喜欢等会就叫人拿到你那里去。”   这本是一句再平淡无奇的话,却不知怎么引得穆景行一笑:“夫人这是在娇嗔为夫多日未归吗?”   咳咳!   一口点心噎在喉咙口吞不下去咳不出来,硬生生将程锦端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最后还是穆景行拍了她的后背将异物咳了出来,后遗症是后背疼了好几天。   “穆景行我欠你的!”   显然穆景行也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幕,极是无辜地瞧着程锦端说道:“从我进门便觉得你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遇到麻烦了?” ☆、世外桃源   翌日,阳光甚好,好得有些热烈,程锦端使劲扇着扇子却越扇越热,一张脸红扑扑的乍一看还以为是生了什么病,于是程黎问道:“要不要叫他们送一些冰过来?”   “冰?”   听罢程黎的话,程锦端却好似茅塞顿开的模样:“阿黎,我记得小时候爷爷带我去玩过冰上球赛,在鞋底绑上冰刀,所有人都好像是长了翅膀要飞起来了的样子,特别惊艳,你说要是我们排一支在冰上的舞蹈,不仅别出心裁,视觉上面肯定也是非常漂亮的!”   “主意是不错,可是——”程黎脸上并无多大喜悦的神色,“小姐,且不说云南终年温暖很少会结冰,更何况如今是夏季,即便是北方雪山上面的冰也融化地差不多了,你要去哪里搬来这些冰?即便是你神通广大真的取来了冰,这般的温度很快就会将冰融化。”   “照你这般说来,好像也确实不太现实——”   屋子里新摘的荷花随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轻轻荡漾,屋外头跑进来一个小厮,说是有一份请帖,程黎从小厮手里接过请帖递给程锦端,拆开请帖看到落款处程锦端的表情忍不住惊讶了一番。   “小姐?”   “是昭娘。”   昭娘让人送来请帖,上面说到:三日后在城外的一处茶庄碰面。   “小姐,与昭娘见面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言明身份,她是如何知晓?我先让人去打探清楚这封请帖是谁送来的。”   “阿黎,那天出门的时候,有没有被谁撞见过?”   程黎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出门的时候恰巧阿绣端着新送来的花进屋,一路上并没有撞见过其他不相干的人。”   “看来那是在国色舞坊被人认了出来,你去查一下。”   “好。”   查了几天,三日之约马上就要到来,程黎依旧没有查出来昭娘究竟是如何得知程锦端的真实身份,安排了几次与昭娘的会面也悉数被拒绝,程黎劝说程锦端不要去赴约,定是有心人设计的阴谋,指不定在计划着什么事情,但是思来想去程锦端还是决定冒险一去,原本毫无希望的事情突然露出一个角,并且告诉你抓住它你就有可能成功,这比一开始的拒绝更加让人放不下,眼见着程锦端主意已定程黎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能够事先在茶庄内外安排了高手以防事情真如自己最坏的打算,也好能够有应对之策。   在事先定下的厢房里坐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茶水都已经换了两壶,昭娘还是姗姗未来。   “小姐,过了那么久,怕是那昭娘不会来了吧?”   “来都已经来了,真有本事的人脾气一般都比较乖,再等会儿吧。”   “这话说的倒是还挺合我心意的。”突然门外头传来一阵声音,打开门正是昭娘,今日着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衫,领口开到了胸部,人走过,是淡淡的若有似无的一阵杏花香气,诱得人心里痒痒的。   “我昭娘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了,像你这般出乎意料的小姐夫人,我倒是头一次见,还挺出乎我意料的。”   “恕锦端冒昧问一句,那日我着男装前来,虽然被昭娘识破了女儿身,但是却并未言明我的身份,不知昭娘是从何得知?”   “做我们这行的,没有些许能耐,老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夫人所问之事,涉及昭娘生死攸关,还请恕昭娘,无可奉告。”   程锦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这昭娘打一进门开始便处处透着一股敌意,屏退了程黎和一些不相干的人,说道:“想必上次我就已经向昭娘言明了自己的意图,这次还请昭娘也能够开门见山。”   “上次你来过之后,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话也在理,你只是没有学过所以不会,并不能够说明你的天赋不够,我今日将你约在这茶庄,便是想要试一试你的潜力,看看你究竟是不是跳舞的这一块料子。”   “不知要如何试?”   程黎候在门外头全身的神经都关注着屋里的动静,恨不能全身都长满耳朵才好,起先倒还能够听到屋里头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到后来只听到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之后便再没了声响,又等了片刻见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心下疑惑扣了扣房门,没有听到里面的人回声,心下不妙便立刻推开了房门,而屋子里老早就人去楼空不知所踪了。   “我来了云南有些日子,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宝地!”   昭娘带着程锦端从屋子里的一个暗道离开茶庄,来到了一处瀑布前,瀑布下是碧绿一眼望不到底的湖泊,水面上波光粼粼反射着阳光,犹如是被撒上了一颗颗艳丽的宝石令人睁不开眼睛,湖面上偶尔还有水鸟飞过,一头扎进水里,等再出来的时候嘴巴里刁满了小鱼,摆动着尾巴抖落水珠落进水面,点缀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湖泊的周边是一排接着一排的青山翠柏,呼吸之间都能够闻到拂面而来的微风当中夹带的青草香。程锦端一下子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目光。   “这地方不错吧,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昭娘一脸的傲娇,指着不远处一座竹楼说道,“我在那里搭建了三间房的竹楼,竹楼下面养了杜若、牡丹、芍药、桔梗,边上种满了桃花,现在过了季节,若是再早些日子桃花盛开的时候,满目的绯红美得能够醉人。”   “原来你时不时地失踪是躲到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了。”   “去那边走走。”   说着昭娘往竹楼的方向走去,绕过竹楼发现后边竟是一排排的梅花桩,但这些梅花桩跟练武之人所用的梅花桩不同,支撑木桩的是一根根柔软的竹枝。   “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我用来练基本功的,练舞讲究的是一个轻盈,整个人要轻得好似一片羽毛,你见过画里的飞天舞吗,所有的舞姬都好像马上要离开地面飞入九天,这样舞蹈才会美丽,才回惊心动魄。”   “你——是说,让我站到上面去?”   程锦端指着梅花桩,不觉间说话都有些打结巴,那些个梅花桩自己能够站直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模样,人怎么可能在上面站得稳。   “你看仔细了。”   说话间昭娘已经轻轻跃上了梅花桩,九九八十一节梅花桩,在其中轻松来回舞步,游刃有余,是最基础的入门舞步,简单好学但却着实很难做到。   “看清楚了吗?”   “看是看清楚了,不过——”   “那你便在这里练习着,落日前我来验收你的成果,如果你能够做到,我便答应给你编排舞蹈。”   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程锦端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心里七上八下地却着实没底,若是自己做不到,那后边的一摊烂摊子又该怎么办?   面前的梅花桩由于刚刚有人上去过还在不停地左右摇晃着,程锦端试探地拿右脚上去踩了踩,根本就不需要花多大力气就能够将梅花桩踩弯碰到地面上,围绕着这九九八十一节梅花桩兜兜转转地绕圈子,突然脑子里闪现了一个念头,武学里面有一门武功叫做轻功,练得好的人能够借助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片树叶一滴水珠保持自己不落地,更有出神入化者能够借助风的力量飞驰在天上,幼年时自己曾在爷爷的书房里面见到过这么一本类似记载轻功的书籍,全本记不下来,只是还能够依稀想得起三三两两的心法口诀。   “死马当做活马医,试试看吧!”   当一个人全神贯注地做某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非常迅速,昭娘抬头望了望已经堪堪垂到山腰的落日,饮下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走出茶楼去验收成果,此时程锦端正盘腿坐于梅花桩一侧,额间的汗珠犹如黄豆般大小,见着昭娘走来朝着她笑了笑:“这下你必定是要替我编排舞蹈了。”   见着程锦端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昭娘也不吃惊,只是应道:“你这般有自信,那我便来瞧瞧。”   言毕,程锦端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整个人犹如是飞在半空当中,只是足尖轻轻触碰梅花桩,一套动作下来犹如行云流水,毫无做作自然之极,仿佛天生她就该是如此优雅轻盈,昭娘的表情终于有了一点破绽,她本以为今日程锦端必定会败北而去,而自己也不算是违背了与那个人的承诺,可是很显然,事情并不如她所预期的那样发展。   “你看我如何?”   “你练过武?”   “我没有练过舞。”   “你练过武功?”   程锦端听明白了昭娘所说的武并非舞蹈的舞,而是武功的武,点了点头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也必定知道我的爷爷与父亲都是武将,我出生在武将世家,练过武功那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我绝对没有练习过舞蹈,我保证!”   “罢了,愿赌服输,我昭娘也不是这么小气斤斤计较的人,你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便让人将舞谱给你送去。”   “昭娘,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虽然你的舞艺独步天下,编排出来的舞谱必定也是与众不同,但是这些毕竟还是难以弥补后天联系的不足,我需要出其不意。”   昭娘皱了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能辨来人   回到王府的时候恰好是晚膳的时间,程锦端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赶回房间,一进屋子就是程绣一张委屈的脸:“小姐,阿姊,你们去了哪里呀,现在才回来,王妃让人来请小姐去用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遮掩过去!”   “那你怎么说的?”程黎问。   “我只好说小姐身子不太爽快先睡下了。”   “阿黎,阿绣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这种事情还是应付得来的。”相比较程黎的不安,程锦端倒是处之泰然,可是很显然,程黎并不如此看待。   “你知不知道,今天日落之前你若是还没有回来,一切就都穿帮了!”   今日在茶庄,程锦端与昭娘两个人突然人间蒸发,程黎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还不能大张旗鼓地安排找人,只能叫那几个事先安排下的守卫里里外外搜遍了茶庄,还是没有见到人影,又不能确定两个人是否已经离开了茶庄,只能干瞪眼地等在茶庄里,眼见着太阳落山了还是没有找到程锦端的踪迹,差点就要去报官。   心知自己做事不周,程锦端心虚地拉了拉程黎的袖子:“阿黎,我知道了嘛,保证下次不管去哪里都会先告诉你!”   “还有下次?”   程黎表示心有余悸。   错过了晚膳,也不好叫人去厨房,只能凑合着吃了一些点心,程锦端手里拿了半片云片糕,嘴巴里嚼着另外一半糕点念念有词:“究竟是谁将我的身份透露给昭娘的?”   程绣恰巧拿着新换洗的被褥经过,驻足问道:“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没事,对了!穆景行那日放在我这里的衣服去哪里了?”看见程绣手里边的东西,程锦端莫得记起前段时间穆景行这厮在自己这里放了一件破衣服,说什么要她缝补,自己拿回来以后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随意一丢,如今想起来却不知当时放在了哪里。   程绣似是知晓的样子回道:“您是说小王爷那件袖口上破了个洞的衣服吗?”   “正是。”   “我叫人给扔了。”   “扔了?”   只不过是一件破衣服,穆景行想必也不会放在心里吧?程锦端悻悻然地自我安慰,程绣瞧着主子的神色有些不大对头走近问了两句,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想要自个儿静一静,如是这般总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先人都说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到了晚上,穆景行露面了,脱下外袍脸上还是遮掩不掉的倦容,却是难得地有某人递上了一杯热茶水缱缱说道:“夫君辛苦了。”   “今日怎,这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程锦端佯装不知。   穆景行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的表情,吹了吹微烫的茶水,入口竟有丝丝甘甜。   “这是什么茶?”   “雨前龙井。”   “雨前龙井?”穆景行看了看青翠澄澈的茶汤,“味道倒确实是雨前龙井的味道,但是总感觉有哪里又不一样。”   “小王爷说的是不是花香?”   程黎在茶壶里新冲入了热水,倒了一杯递给程锦端:“这是用清晨从荷花上采集的露水冲泡出来的茶叶,中和了绿茶的苦涩,多了一点花瓣上面的清香。”   “你倒是懂得享受。”   不知穆景行此话是褒是贬,程锦端只能附和着笑了笑。   “对了,前段时间放在你这里袍子缝制地如何了?”   “你吃饭了吗?这里有我亲手做的云片糕,你要不要试试?”   “你亲手做的?”   穆景行瞧着程锦端手里边那盘被吃了一半的云片糕,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皱了皱眉,从小便不太喜爱甜食,只是不知怎么的,程锦端似乎特别偏爱这种甜腻的口味。   “我在营帐里头吃过了,你平日里也要换换口味,莫要单一地偏爱某一种食物。”   程锦端也不去理会穆景行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要不再提及那件破衣服便万事大吉,将盘子放在一边的案几上问道:“对了,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   话一出口,便是诡异的安静,一个妻子在深夜让丈夫去别的地方睡觉好像是有这么一点不太合适,但是除了新婚之夜,穆景行便从来都未在程锦端的房里留宿,自然而然程锦端就觉得穆景行本来就不应该这么晚了还来她的房间,却忘了本是夫妻。   “我——”   “过些时辰我还要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只是找你来聊聊天,等会你便早些就寝吧。”   扣了扣手指甲,觉得氛围有些许尴尬,程锦端便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些话来打破尴尬的气愤:“对了,你知不知道昭娘?”   “昭娘?”   “就是国色舞坊很有名的那个舞姬,舞跳得很好可是脾气也是奇怪得紧,你知道吗?”   “舞姬?”穆景行的神色很淡然的说道,“我并不知道。”   “不会吧——”程锦端表示半信半疑,这种风月场合,像穆景行这样的人,即便不是常客,为了一些台面上的应酬也总会有些涉足才是,撇得一清二楚,才更加显得有猫腻。   “你突然提起昭娘做什么,这个人有什么特别值得你注意的地方吗?”   “就是,前段时间突然听人提起来,有个谁家的公子好像为了那个昭娘,闹得要跳河,好奇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子能够让男人都为她要死要活的,随口问问罢了。”   “我怎么没听说过此事?”   “是吗?也许是谣传吧,哈哈哈。”   不知为何程锦端总觉得自己在穆景行跟前就像是一个□□的人,什么小心思在他面前就跟明镜似的,最要命的是那种欲语还休的感觉,生生能够把人给憋死,赶忙岔开了话题:“对了,你不是说等会有事吗,也不早了要不赶紧过去吧,不然又要忙一个晚上,瞧你的黑眼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被谁给打了一拳。”   “打了一拳?”   “呵呵呵,赶紧去吧去吧!”   生怕再拖下去,穆景行就该问起那件破衣服的下落了,程锦端忙不迭地将他请出了屋子。   穆景行几乎是被程锦端给推了出来,徘徊在院子门口又站了许久,小厮上前问道:“爷,是否要去孟姨娘那里?”   闻言,穆景行沉思了片刻,说道:   “去国色舞坊。”   “人人都道舞姬昭娘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喜欢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令男人为之哭、为之笑、为之神魂颠倒,小王爷是否也会如此认为呢?”   亥时的国色舞坊,依旧是歌舞升平人来人往的繁华模样,昭娘今日特意点了水沉香来招待今日的贵客——穆小王爷,黄橙橙的灯光暖得几乎能够醉人,却抵不过穆景行唇边那一抹清冷的笑意。   “今日与她见面了?”   “小王爷不是刚刚从府里出来吗,令夫人没有同你提起过?”话音刚落,昭娘笑了笑又驳回了自己的话,“瞧我这记性,令夫人可还不知道我与小王爷的关系呢。”   “昭娘,你做事一直都很有分寸。”   穆景行的一句话,令昭娘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只一会儿便又用笑容掩盖了过去:“昭娘懂的。”   “下午从京中里传来消息,王婕妤被人推下荷塘掉了孩子,矛头直指皇后娘娘,皇上身体一向不太好,当场被气晕,太子连夜命人快马加鞭传来消息,看来宫里面的情况并不容乐观,京中里的人手恐怕不够,你三日后便启程去支援。”   “三日后?”   “怎么?”   若是在往常,只怕穆景行今夜便会命自己动身前往京中,而如今却硬生生拖到三日后,昭娘不敢猜测其中的缘由,怕真相若果真是那样——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小王爷许久都没有听昭娘弹曲子了吧,今日既然来了,便让昭娘为小王爷抚琴一曲,也好解解连日来的困乏。”   见穆景行点了点头并未拒绝,昭娘心下一喜赶忙命人将自己的琴取来,拨弄琴弦调试了一下音色,便开始弹奏那曲已经练习了成千上万遍的曲调,小心试探是初见时的好奇,高兴喜悦是幸福时的美满,清幽蜿蜒是难解的心思,铿锵有力是蓬勃的斗志,一曲尽,仿佛诉说了一段漫长无人能开解的心事,而穆景行却在弹奏到一半之时起身叫停:“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夜深露珠,小王爷慢走。”   昭娘从座上走了下来送到门口,俯首将穆景行送出了房间,抬首时确实满眼的不舍,直到连那个人的背影都望不见了,才轻轻叹了一声,回首屋内满是落寞,丫头要将桌上的茶水收走,被昭娘赶了出去,走到桌边拿起尚有余温的杯子,杯子上面的青花依然恰到好处得美丽,仔细闻一闻感觉那个人的味道依旧萦绕在身边,然而饮一口却尽是苦涩的味道。   小王爷,那些可笑的世人都错了,没心没肝的那是行尸走肉,你看昭娘明明有血有肉,却被硬生生安上了这么一个冰冷冷的称谓,着实无辜,不过也罢了,一些不相干的人而已,说得再多也没法叫我身上掉一块肉,少一滴血,只是有时候也免不得委屈一把,掬一把辛酸泪,不为他人,只为自己。 ☆、舞姬昭娘   记不清是多大的时候,约莫也就是□□岁的模样吧,那个时候父亲是个吃喝嫖赌无一不沾的流氓,根本就不管家里的生计,全靠母亲为人浆洗衣裳贴补家用。那一天天气出奇得好,母亲浆洗的衣裳很快就干了,便让自己折叠好挨家挨户地送过去,等到全部送完已经是傍晚时分,摸着饿得咕噜噜响的肚子,想到了母亲亲手做的白面馍馍,昭娘便不自觉地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连一路上的鸟叫声都听起来分外地清脆嘹亮,而所有的噩梦,从推开门的一瞬间,像是一团乌云,缠上了便永远都见不得天日,恰如母亲额间触目惊心的鲜血,和父亲翻箱倒柜找寻散钱时那丑陋不堪的嘴脸。   “臭娘儿们,你到底把钱藏到哪里去了!”   “你从来没有往家里拿回过钱,我能有什么钱。”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天遇到个好买卖,洗了不少衣服赚了好多钱,你给不给老子拿出来!”   已经疯了的父亲嫌徒手打人累,竟然拿起一条板凳就要往母亲的身上砸去,顿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拿起手中的弹弓就朝着父亲的脑门连射了三四枚石头,父亲吃痛丢下板凳转过身来将我拎了起来,说话间是一股满满的恶臭:“小兔崽子,敢打你老子,不要命了!”   “我不是小兔崽子,我也没有你这样的老子!”   “嘿!还敢犟嘴,看来是好久没有收拾皮痒了。”说着抬起手在我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一时间我就满眼冒金星,磕倒在地上的时候痛觉都没有那么灵敏,我只能感受到母亲扑过来抱住我狠狠地诅咒着父亲:“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都能下这么狠的手!”   “不过是一个臭丫头片子,养大了还要给别人做媳妇,我呸,赔钱货!”   “赵二,你不是东西!”   “快点说,把钱藏哪里去了!”   接着又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仅有的几件家具也全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好家伙,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母亲怕父亲拿了家里的钱出去烂赌之后没有钱给我买吃的,会饿肚子,想了个法子,在墙上掏了一个洞,把钱放在里面,再用衣柜挡住,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了一些整银子想着等我长大了好给我置办嫁妆,眼见着这些年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银子马上又要打了水漂,母亲顾不得其他朝父亲扑过去:“你不能动那些钱!”   “臭娘们儿你敢咬我!”   父亲的手腕被母亲咬出了血,父亲吃痛下狠狠一挥手将母亲推了出去,却正好撞到了墙壁上,我都能够听到那一声撞击整耳欲聋,眼见着母亲仿佛犹如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瘫坐在墙角,而墙面上是一排红得瘆人的血迹。   “真是晦气。”   父亲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布条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啐了一口便拿着钱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我的头疼得嗡嗡作响,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爬到母亲身边,摇晃着她的身子,却只能守在她的身边眼见着她的体温渐渐流失而无能为力。   “娘,娘你怎么了?”   “娘,你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很疼,我给你包扎好了就不疼了!”   那一日直到半夜父亲才喝得醉醺醺地回了家,一路上跌跌撞撞地满身都是酒气,进门的时候被倒在地上的椅子绊得摔了一跤之后便破口大骂,我害怕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蹲在角落不敢出声,而他还是看见了我。   “这不是我的女儿昭昭吗,嗯?是不是昭昭呀?”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突然开始大笑了起来。   “赵二啊赵二,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宝贝你还想怎么找赚钱的路子,蠢蛋,简直是蠢蛋!来,昭昭,到爹这边来,快过来。”   我努力地让自己后退,身体几乎已经和墙壁贴合了,还是没能够抵抗住一个大人的力气,他将我整个人提了起来便往外头走去,黑夜当中所有人家都已经睡了,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吠,而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醉香楼的妓院,我对这里并不陌生,母亲常常会拦下醉香楼的活来浆洗衣裳,我偶尔还会将浆洗好的衣服送过来,遇到几个心善的姑娘,还会给我一个半个馒头解解馋,可今夜的醉香楼,与我印象当中那个熟悉的地方天差地别,是肮脏,是恶心,是罪恶。   “赵二啊,你可真行,连亲闺女都舍得卖到这里。”醉香楼的老鸨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头戴艳红的牡丹大花,经不住对赵二的这一番行为鄙夷说道,“你那老婆,能让你卖女儿?”   “谁敢拦我,那臭娘儿们吗?我赵二才是当家的!”   “行行行,你等会去账上,支个两贯钱吧。”   “两贯钱?你瞧我这闺女的模样,少说也都该值二两银子!”   “我要没记错,你这闺女应该才九岁吧?”   “好像,是九岁没错。”   “我这是醉香楼,做的都是皮肉生意,你闺女这小胳膊小腿的模样,要给我赚钱少说还得要四五年的光景,这四五年我就只能往里面砸钱,还二两银子,给你两贯钱那还是看在你老婆给我们醉香楼的姑娘洗衣服的面子上给你的,你爱要不要。”   眼见着老鸨要离开上楼的模样,赵二着急忙慌地拦住了老鸨:“得,两贯钱就两贯钱吧,好歹还能够使唤一阵子。”   “那行,签下卖身契,然后去账上支钱吧。”   “爹,求求你不要卖了我,爹,求求你带我回家好不好,爹!”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哭求那个已经没有心肝的人,只能够换来他的一阵唾骂和一个毫不留情的背影。老鸨在我身后叹了一句:   “跟错了爹妈,还真是没生下来的更好。”   其实相比较那个破败的家,醉香楼给我的生活更好,至少不用去忧愁吃穿,我还想着日子能够总是这样过下去倒也挺好的,只是有时候一个人会分外思念娘亲,可是那一天的事情令我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逃出去。那是一个名叫箐箐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听说以前也是好人家的小姐,但是家里败落父亲病逝,便被狠心的后娘卖到了醉香楼,寻死觅活地闹腾了五六天的模样,最后在半夜逃跑的时候从楼上摔下来摔死了,老鸨骂了一声晦气便叫人用稻草裹了丢到了乱葬岗,而其他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又冷漠地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我心下觉得可惜,偷偷地为那个姑娘烧了一些纸钱,却被一个姑娘制止了。   “沦落到醉香楼这样的地方,一辈子也就算是毁了,那个姑娘能够在死前守住自己的清白倒也算是死得不冤了,你也别整这些东西,叫妈妈看见有的是皮肉之苦让你吃。”   “姐姐,难道你也想要死吗?”   “若不是还有个没成人的弟弟要养,我又何必苟且活着遭人白眼。”   我在醉香楼待了约莫半年左右的时间,大概因为我是个小孩子,加上半年来循规蹈矩从来没有闯过祸,渐渐地人们对我的监视也就没有那么严实了,依然能够清晰地记住那一日是元宵节,过了元宵节便代表着新年过去了,人们都想要在这个最后的时间热闹一次,大街上张灯结彩地挂满了花灯,路上也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跟在采办的丫头身后去买花灯,一路上人挤人地竟然将我们冲散了,我站在人群中想着如果我现在走了,那不就能够永远离开醉香楼了吗?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面一闪而过却异常强烈,环顾了一下四周全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开始慌不择路地跑起来。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我们夫人!”   一个清瘦的女人抓住了我的领口将我半提了起来,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贵妇人,微微皱着眉头打量着我。   “云嬷嬷,将她放开吧。”   “是,长公主。”   长公主?我听到这个称谓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主娘娘,求您救救我,有坏人要抓我!”   “你说谁要抓你?”   “我娘被我爹打死了,我爹又将我卖到了妓院,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公主娘娘求您救救我。”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爹。”被唤作云嬷嬷的女人说着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替我拍掉了身上的尘土。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那贵妇人却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先将你留下来,但是我会让人去查清楚,如果你说的有一句假话,我能够要了你的命。”   她说得风轻云淡,我却被吓得着实不轻,但是眼见着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留在了她身边,三日后的早晨,云嬷嬷让人给我拿来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还带来了一个蒙着面纱的男人,说是让我跟着这个男人离开。   “你记住,好好跟着严师傅学本事,知道吗?” ☆、陌生的男子   穆王爷的寿辰如期而至,一大清早地嬗易长公主便让人来叮嘱了程锦端一番,今日来宾众多,宴会上的献舞千万不能出差错,程锦端一边应着,脑袋里一边还在思索着昨日临时抱佛脚改的舞步是怎么走的来着?   “小姐,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程黎确认完献舞的舞衣,走到程锦端的身边,瞧着她有些精神恍惚的模样摸了摸额头确定没有发烧,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对了,早上起来怎么没有见到阿绣?”   “那丫头昨晚上不知道抽什么风,绣荷包绣到子时才睡,早上起不来估计还赖被窝呢,我等会便去喊她起来。”   “那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伸了伸懒腰,程锦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思量着穆景行似乎已经有许久没有露面,便向程黎询问道:“这些日子,有人来过园子吗?”   “您是说谁?”   “我是说,我是说院子里的那些花老早就说要换掉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不是你自己说觉得挺好看的不需要换吗?”程黎觉得莫名其妙。   “是吗?我,有说过吗?”   “那要不,明日我就让花匠来换掉?”   “算了,换来换去也怪麻烦的,我就是随口一说。”   程锦端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急匆匆地赶到了练舞房,却在舞房见到了程绣。   “阿绣?”   “小……小姐。”   程绣见到程锦端有些惊慌失措地模样,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掉在地上,赶忙捡起来藏在身后,低着头不敢看程锦端的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我……”   “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没,没什么的,小姐。”程绣不自觉地往后挪着步子,“真,真的没什么!”   “阿绣,我让你拿出来。”   话音落,程绣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哭边说道:“阿绣就是觉得小姐舞衣上的绣样子好看也想要绣一个一样的图案,却不小心,不小心把衣服给撕破了……”   “舞衣?”   程锦端走上前从程绣手里将拿过衣服,可不就是早上程黎确认好让人放到舞房的舞衣,如今这件美轮美奂的衣服,却在袖口上破了一个大洞,瞬间就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小姐,阿绣真的不是故意的,阿绣本想把舞衣带回去缝补好再偷偷送回来,却没有想到碰见了小姐。”   “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就是寿宴了?”   “小姐……”   眼见着程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责备的话程锦端是再也不忍说出来,可是眼下这个烂摊子也着实令人头疼,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现在回去,罚你三天禁闭。”   “可是舞衣——”   “舞衣我会想法子。”   承诺容易,可是法子,程锦端在屋子里都快把头发给揪光了还是没有想出该怎么办。   “阿绣这次实在太懂事了,我一定要好好惩罚不然她不长记性!”   “哎呀,好了,阿绣我已经惩罚了,她也知错了,这件事情先放一放,最重要的是要想怎么补救。”   “小姐,你太惯着她了,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   “好了,你去看看之前派去制衣坊的小厮回来了没有。”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见小厮跑得满头大汗,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不尽如人意。制衣坊的老板说这件舞衣是绣工最好的绣娘没日没夜赶了快一个月才完成的,做工极其复杂,这么大的破洞,没有一天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补好的,更何况绣娘昨儿个告假回了娘家,眼下根本找不出合适的人来缝补这个破洞。   “这么看来,这件衣服是不能穿了。”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舞衣,特意为了这次寿宴熬了好几个通宵设计出来的式样,还是夭折在襁褓当中了。   “小姐,要不我现在去制衣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能够替代的舞衣?”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我和你一起去。”   在制衣坊里里外外看了三四遍,老板将所有压箱底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摊在桌子上供程锦端挑选,可是还是没有觉得合适的舞衣,见程锦端皱着眉,制衣坊的老板说道:“小王妃,这已经是我们店里所有的舞衣成品了,若您还是觉得不合适,那小店也实在没法子了。”   “老板,那件舞衣真的没有办法缝补好了吗?”   “您要得仓促,除非是九天织女下凡,任谁都没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补好的。”   虽知道希望渺茫,听完制衣坊老板的回答,程锦端愁眉苦脸:“那可怎么办。”   “小王妃,外面有个人找你,说是他们家主子有办法解决您的燃眉之急。”   “是谁?”   传话的丫头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认识:“他就在外头等着,小王妃要见吗?”   “好。”   来人是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见到程锦端之后便递给她一张画:“我们家主子让我先给您看画,您若是觉得满意,便请随我走一趟。”   画中是一个正在起舞的女子,看着甚是眼熟,好像是从壁画上拓下来九天玄女的样子,但是分外夺目的是她身上穿着的舞衣,用鬼斧神工来形容也不为过,甚为巧合的是这件舞衣与自己被毁坏的那件舞衣有七八分地相似,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程锦端欣喜地向那个少年问道:“你家主子在哪里?”   “贵人是决定随我走一趟了吗?”   “小姐不可,这个人从未见过,若是贸贸然随他离去,万一发生不测可怎么办。”   程黎的话也不无道理,但是眼下事态紧急,程锦端思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冒这个险:“阿黎,你先回府里去打点剩下的事宜,日落前我一定回来。”   “不行,这太冒险了!若您执意要去,那我便同您一起前去。”   “阿黎,我只相信你。”   此行出来只是告知王府说是到制衣坊来,突然改变的行程必然需要一个人回王府去妥善收拾一堆麻烦事,加上晚上便是寿宴,许多准备工作一直都是由程黎负责,根本脱不开身,程黎自然也明白这些,可是实在不能放心让程锦端一个人去一个未知的地方,上一次的事情依旧心有余悸。   “那这样可好,我让十个护卫同我一起去,只要觉得有一丝异样我就立刻逃跑,我保证一定会按时回来。”   从小与程锦端一起长大的程黎自然知道她的倔脾气,一旦下定了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如此对峙下去也还是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会拖延时间将事情搞得更乱,终于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但是日落之前,你一定要回来。”   “好。”   马车行进了半柱香的时间,停在了一处农舍,少年将竹篱笆打开:“我家主子就在里面等您。”   “好。”   程锦端跳下马车,走进了院子,几个护卫也想要一同进去却被少年拦了下来:“我家主子不喜欢太多人,你们在这里等候就可以了。”   “小王妃?”   “既然主人都说了,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院子被打扫地很干净,院子周围种满了樟木,院子里却一片落叶都没有,走到屋子的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到门口了,为何不进来?”   程锦端抬起脚跨过门槛,屋内的陈设很是简单,一张桌子,四条凳子,连个插花的瓶瓶罐罐都没有,只是焚了沉香,入鼻是满满的禅意。面前坐了一个男子,身着青色的长衫,面上戴了一张金色的面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叫我严师傅便是。”   “严师傅?”   男子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也不知是先天如此还是声带受了伤后变成这样,程锦端走到男子对面坐了下来:“严师傅让人带来的画——”   “你觉得那画上的人如何?”   “人?”   程锦端怔了怔,那不是从壁画上拓下来的人吗?   “人很漂亮。”   “我知道你是为了那画上的舞衣来的,那件舞衣,就在那人手里。”   “那人?那个人在哪里?”   “穆王府。”   “这不可能,这么漂亮的人,不可能只是个丫头,若说是主子,穆王府的主子我都见过,从未见过这个人。”   “你再仔细看看。”   听罢严师傅的话,程锦端倒是仔细地端详起来画上的人,细看之下竟真觉得画上之人有些许眼熟,可是这个人是谁又觉得一片模糊找不出一个具体的对象。   “我还是看不出画上之人究竟是谁,还请严师傅能够坦言告知。”   “你当真看不出这个人是谁?”   “是谁?”   “穆王妃,也就是嬗易长公主。”   “你说什么?”程锦端大惊,复又拿起画仔细端详,细看之下倒觉得还真的与嬗易长公主有四五分相似之处,但是两个人的气质相差地实在太远,画上之人灵动美丽,自带仙气,而嬗易长公主,虽然已经上了年纪,还是可以看出来年轻时候是一个美人,可是身上的戾气太重,根本就不能将这两个人相提并论。 ☆、惊鸿一瞥(一)   嬗易长公主有一个习惯,每日晚膳之后,都会闭门念一会儿经书,今日因是穆王爷的寿辰,便将其赶在晚宴前。程锦端从外边匆匆赶回王府,去往嬗易长公主的住处,却没想吃了个闭门羹,云嬷嬷将程锦端拦在门外头,说道:   “王妃不喜欢在诵经的时候被人打扰,老奴还是劝小王妃不要硬闯的好。”   “云嬷嬷,那王妃大概还要多久的时辰能够出来?”   “这也说不好,才刚刚进去了半盏茶的时间,再快也起码还需要一炷香的时辰。”   “一炷香的时辰?可,今日的晚宴即将开席,王妃竟不参与一起同席吗?”   “今日程姐姐不是要在王爷的寿宴上献舞吗?我还以为姐姐现在必定是忙得脚不沾地了,没想见竟然能够在这儿遇见。”   说话者是许久未见的孟采兮,平日里偶尔见着都见她,都是穿得花枝招展、桃红柳绿的,今日却着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裙,只在裙角上面点缀了粉翠色的花瓣,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甚是少见。   对于孟采兮,程锦端总是提不起好感来的,只是象征性地应付了一下,孟采兮却好似极其熟络的模样,上来便挽着程锦端的手臂说道:“程姐姐是来找王妃娘娘的吗,怎么不进去呀?”   “王妃在诵读经书。”   “这个时辰?”孟采兮瞧了瞧屋子里面,“平时不都是在晚膳之后吗?”   云嬷嬷搭腔说道:“你这妮子,等会是王爷的寿宴,王妃哪里还有时间诵读经书。”   “瞧我这脑袋,想事情总是顾前不顾后的,程姐姐你可别笑话我。”   冷眼旁观着两个人的对白,若是平时,程锦端估摸着老早就溜之大吉恕不奉陪了,奈何今日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只能低声下气地说道:“云嬷嬷,我实在有非常要紧的事情,不然也不会打扰到王妃诵经,还请您能够麻烦帮我通传一下可好?”   “也不是老奴不通情达理,可是实在是——”   “程姐姐的事情很急吗?”   “是。”   “那这样吧,我便为程姐姐向王妃去通传,程姐姐且在这里稍等。”   见孟采兮走进屋子,程锦端瞧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能够就这样闯进去,看来王妃对她的重视和喜爱程度果然不低。只是,这也太奇怪了,即便孟采兮是云嬷嬷的女儿,再怎么乖巧讨喜懂变通,但是依照嬗易长公主的性子,毕竟只是一个身边伺候的下人的孩子,不可能惯成这个样子。   孟采兮只进去了一会儿的时间,便笑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程姐姐,我已经同王妃讲过了,说你有顶要紧的事情,她让你现在就进去好了。”   闻言程锦端匆匆道了一声谢谢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走近屋里,一进门便能够闻到寺庙里供佛的香的味道,嬗易长公主看了一眼程锦端,皱了皱眉:   “听采兮说你有很要紧的事情,是什么事。”   刚说完话,程锦端便行了一个大礼,说道:“锦端闯了一个大祸,还请王妃能够施以援手。”   “怎么了?”   “今日晚宴上用来献舞的舞衣,不知被谁毁坏,制衣坊的绣娘也赶巧回了老家,无人能够缝补,眼下找不到适合的舞衣替换,实在是急得焦头烂额,只能来求助王妃了。”   “你说舞衣被毁坏了?制衣坊和绣娘没有法子补好,可我能帮你什么。”   “今日实在是事出突然,听闻王妃有一件非比寻常的舞衣,不知道——”   “是谁告诉你的!”   嬗易长公主突然之间情绪的变动令程锦端说了一半的话不知道该从哪儿接下去。   “王妃?”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跟你说我有一件非比寻常的舞衣的?”   “是……是一个陌生的人,写在纸条上面叫一个小孩子送过来的,不知道究竟是谁,只是戴了一张金色的面具,根本瞧不见长得什么模样。”   这句话是严师傅一早就交代给程锦端的,嬗易长公主势必会追问她从何得知舞衣的消息,这样回答能够免去很多麻烦,程锦端寻思着自己离开王府擅自同一个陌生的男人会面总归是不太好,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这确实是一个万全的答复。   而嬗易长公主的神色却着实不太好,她竟会对旁人提起这件舞衣有这么大的反应,也是令程锦端始料未及的,虽然说与她并没有过深的交往,但是印象当中这是一个很犀利不苟言笑的女人,即便与穆王爷同处一室,也几乎很少令人将她与柔弱相结合起来,程锦端甚至在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词语——为情所伤。   “他还说了什么?”   “只说了舞衣的事情,其他只字未提。”   “那字条呢?”   “在这里。”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早就备好的字条递给了嬗易长公主,接过字条的嬗易长公主倒再没有多大情绪波动,只是将云嬷嬷叫了进来,让她领着程锦端去内室取舞衣,云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了一下,眼见着嬗易长公主似是很疲乏不愿再多说的模样,便也没有再多问一句,喊了程锦端让她随自己一道过去。   舞衣的风波到这里算是告了一段落,程绣捧着从长公主处借来的舞衣连哭带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若是因为阿绣毁了小姐的献舞,十个脑袋都不够阿绣赔的。”   “你别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等晚宴结束之后,你再抄写二十遍女戒,没有抄完不许睡觉,今后十天不许离开房间半步,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   “好了阿黎,阿绣也不是故意的,现在事情也解决了阿绣也知道错了,你这惩罚也重了点吧。”   程锦端出言当和事老,而然程黎显然这次是真的被气到了:“小姐,平时就是太过纵容才会令她屡屡犯错误,这次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必须要严惩不怠她才会长记性,要不然以后闯了更大的祸,搭上性命也只会得到一句活该。”   “罢了罢了,你是姐姐,教训妹妹也是应该的,我不掺和,不掺和,阿绣,阿黎说的也在理,这次我还能够帮你掩盖过去,但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幸运,若下次还这么疏忽大意,我也很可能保不下你,你姐姐对你严厉也是为了你好。”   闻言程绣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地应答道:“阿绣知错了。”   为了舞衣的事情奔波了一整天,也没能够在最后好好熟悉一下舞步,程黎一边为程锦端装扮着一边心事重重的模样,程锦端忍不住拿手按上了程黎的眉头:“阿黎,你若再这样天天皱着眉头,不消十年,你与我在一起的时候人家就会误认为你是我的嬷嬷了。”   “小姐,你不觉得今天的事情,太凑巧了吗?”   听罢程黎的话,程锦端也紧锁了眉头,道出了一直盘旋心头的疑惑:“你说得对,总感觉哪里都不对,像是一早就被算计好了模样,今晚大家都在寿宴上,阿黎,等会就让阿绣伺候我,你去查一下。”   “可是我不放心阿绣——”   “没事,你平常做的事情一般的丫头也都能做,就让阿绣伺候便可以了。”   程黎前脚刚走,后脚便来了一个陌生的人,也应该说是熟人,只是程锦端从未留意罢了。   “你是?”   面前的男子穿了一身很随意的长袍,高瘦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倒了,笑了笑倒是有点腼腆的模样:“弟妹好,我是景德。”   穆景德是侍妾江氏的儿子,江氏是穆王爷打小就跟在身边的使唤丫头,比穆王爷还要大上两岁,穆王爷在与嬗易长公主成亲之前便已经将她纳为侍妾,但是自从嬗易长公主进府之后,这位江氏便一直待在东苑吃斋念佛很少出门见人,连带着这位大少爷也很少被人记起,母子两个人就好像成了王府里的隐形人,有和没有都无所谓。   “原来是大哥,你瞧这黑灯瞎火的,我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还望大哥不要怪罪。”   程锦端在脑子里搜罗了一下程黎拿给自己的穆氏家谱,好不容易记起来原来跟前这位就是那位几乎都快被人遗忘的大少爷,大婚那日都没有见过面的这位大哥,想不到今儿个会碰巧撞上,程锦端笑了笑应和到。   两人碰面的地方是在舞房通往晚宴地的长廊里,程锦端因赶时间要前往晚宴献舞,两个人也没有多说几句话,只是听见穆景德说了一句:   “二弟好福气,能娶到这样一个贤妻。”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又令人感觉其中尽是玄机,程锦端一时驻足原地推敲他字里行间的话意,眼见着献舞的时间将至,程绣走上前提醒了一句:“小姐,时辰快到了,我们需得快些赶过去。”   “阿绣,你有没有觉得那位大少爷有些奇怪?”   “奇怪?”   程绣有些不明所以:“小姐是指哪里奇怪?”   “没什么,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惊鸿一瞥(二)   到达晚宴地时,竟是分外地热闹,程锦端匆匆看了一眼,原来是孟采兮献上了那幅忙活了近两个月的百寿图,一丈八的绣布上,形态各异的寿字跃然布上,要找寻出一百种不一样的寿字,还要编排好看不至于令人觉得混乱,再要一针一线地绣上去,也着实是一个大工程了。   很显然穆王爷挺喜欢这份寿礼的,开怀大笑,命人赏了孟采兮一串红珊瑚项链,孟采兮回去座位的路上瞥见了候场的程锦端,对她露出一个大大无害的笑容,程锦端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王爷,景行的媳妇别出心裁给王爷排了一支贺寿的舞,已经候在外面了。”   听嬗易长公主如此说到,穆王爷也是兴致满满的模样:“是吗,想不到锦端竟还擅长舞乐,那便快快些让她们进来吧。”   说着,奏乐声起,正是那一曲请昭娘编排好烂熟于心的调子,程锦端紧握双手给自己打气,不管怎么说这支舞蹈都是号称天下最会跳舞的昭娘亲自编排,自己勤加练习了这么些时日,即便做不到艳惊四座,至少总不会丢了面子,如此想来,心里面倒是没有先前那般紧张了。   穆景行在自己的座位上悠闲自在地小酌着佳酿,身旁的位子空了下来,孟采兮今日坐在了他身后两排的位子,听到乐声起倒是早已预料的模样,昭娘能够稳坐第一舞姬的宝座,也并非是浪得虚名。可是见到程锦端的时候,倒是真真被怔住了一下,虽然很快便缓过神来,然而总觉得心里面似乎是被捅了蚂蜂窝,又痛又麻地很不是滋味儿。程锦端的五官长得说不上是好看,但是胜在令人看了舒心,一双眉目生得英气逼人似乎是遗传了父亲那边的特征,平日里很难令人将她与温婉、柔弱这样的词汇联系起来,可是今日穿了这一件甚是别致的舞衣,将腰身衬得盈盈不堪一握,在夜晚灯光的映衬下,眼角都多了一丝欲说还休的风情,穆景行有些恼怒跟前的这个女子,平日里深藏不露都很少会对自己展露笑颜,却在今日令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她的美,这着实是一件很令人不悦的事情。   一阵突兀的笛声穿透缠绵的音色,令画风大变,大有以一挡十的阵仗,所有伴舞的女子依次退了下来,程锦端掏出藏于袖间的软剑,挥手之间,剑光凛冽,令坐下观看的众人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寒毛,这个表演与平日里所见的舞剑完全不同,举手投足之间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女将军,所挽出的每一个剑花,刺出去的时候都带着阵阵凛冽的剑风,只见她抓住半空当中垂下的红绸布,助跑了几步之后便身轻如燕跟随着红绸布荡在半空当中,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到了至高点,用手扯下来那两只高挂的灯笼的流苏,垂下来两条长长的字幅,上面写的是祝寿的贺词,一时间所有人都拍手叫好,穆王爷更是哈哈大笑,连连称赞:   “想不到锦端还有这样的好身手,景行啊,想不到你这个媳妇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一面,妙极了,妙极了!”   “能够令父王高兴,锦端这些日子的勤加苦练也就不算辛苦。 ”   穆景行说着从座位上走了出来,与程锦端并肩而立,异口同声地送上祝词:“儿子(儿媳)恭祝父王(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晚宴一直进行到了亥时方才宾主尽欢地散去,程锦端累得腰酸背疼一回房间便直接扑倒在了床上说什么都不肯再起来,程绣给她捏着肩膀好说歹说地劝说先洗漱一下再就寝,却犹如对牛弹琴毫无反应。   “小王爷?”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穆景行也来到了程锦端的房间,示意程绣不要出声,便将所有伺候的下人遣了出去,轻声轻脚地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程锦端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在梦里还是皱着眉头似乎是有许多心事的模样,穆景行伸出手想要将她垂到额上的碎发拂到耳后去,却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呓语。   “母亲……在哪里……你是谁……”   “你说什么?”   穆景行探近了身子,程锦端却不再说话,这次似乎是真的睡过去了。屋外头刮起了一阵清风,将房间内昏暗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穆景行却看着眼前人看痴了,外边聒噪的蝉叫声都似乎渐行渐远,周遭安静地狠,除了两个人,再无其他。   “我该拿你怎么办?”   穆景行叹了一声,和衣卧在程锦端的身侧,这一夜睡得甚是安心。   一大早觉得手臂被压得有些发麻,程锦端觉得自己就是被这惊醒的,醒来发现身边竟然躺了一个活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还在梦中,再三确认跟前的这个人就是穆景行,毫不留情地将他推醒:   “你怎么在这儿?”   穆景行睁开眼睛,倒是很清明的模样,对着程锦端露出一个笑容:“夫人,早。”   “我说你怎么会睡在这儿的?”   “那夫人觉得我该睡在哪儿?”   沉默了一下觉得这个话题好无聊,程锦端索性披了件外衣从床上下来,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白开水,喝完了一大杯之后转身望着穆景行问道:“你要吗?”   穆景行一怔,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却没想到程锦端将杯子往桌上一放,自顾自的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   “壶里还剩一半的水,你自己倒吧。”   穆景行却莫名一笑,倒也真的从床上走下来,却径直走到了程锦端的身后,拿起她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尖上:“远远地就能够闻到你头发上茉莉花的香味,凑近一闻果然是。”   “竟不知你还有这种癖好。”程锦端不动声色地拉回自己的头发,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打理,却被穆景行一手按住。   “原本没有的,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有兴致,今日便让我来为你挽发吧。”   “你会挽发?”   “略懂。”   穆景行的这一句略懂,实在是谦虚极了,挽出来的效果竟比程黎的手艺还要好上许多,将最后一朵簪花别入发间,穆景行托住程锦端的脸问道:“如何?”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想听你心里话。”   “手艺不错,但不是我喜欢的。”话音落程锦端拔出簪子,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就这般犹如瀑布似的披散下来,转过头盯着穆景行说道:“从小即便是爷爷也不能够勉强我做不喜欢的事,你也不例外。”   “那你喜欢怎样的样式?”   “阿黎挽的,才是我喜欢的。”   不明白程锦端这股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穆景行走到桌边上自己倒了一杯水,却听见程锦端说道:   “我昨日,见到你大哥了。”   “大哥?”   这个称谓陌生而熟悉,似乎除了在每年祭祖时会见到这位大哥一面,平时这个人就犹如是不存在一般,穆景行点了点头道,“我也很少见到大哥,他与你说了什么吗?”   “他夸我漂亮。”   闻言穆景行忍俊不禁,程锦端见状有些不悦:“他还说了,你好福气,能够娶到像我这样的贤妻。”   “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话叫做客套话。”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话说到这里,穆景行也明白再说无趣,岔开话题说道:“过几天我要去京中一趟,你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去京中,能带我去吗?”   “是公事。”   “这样啊。”程锦端有些落寞的样子,“周记的点心做得甚好,我小时候爷爷每日都会命人去为我买来,只可惜这些点心不能摆太久,且趁热吃味道才是最好。”   穆景行今日出门得晚,平日里都习惯在军营吃早膳,今日却磨磨蹭蹭地非要在程锦端那里吃了早饭才肯离开,程锦端面色不善,倒是程绣说了一句:   “小姐,小王爷能够经常来,这是好事。”   “干什么,连你也要来对我说教了吗?对了,你不是被阿黎关了禁闭吗,阿黎呢?”   “姐姐昨日很晚才回来,今早儿起来她状态不是很好,便让我先过来伺候小姐。”   “阿黎病了吗?”   “我看没有咳嗽,也不知是不是病了,我说要请个大夫来看病姐姐也不让,看上去面色煞白的样子。”   “你怎么不早说,我去看看。”   “姐姐不让说嘛。”   程绣委屈地跟在程锦端身后,感觉自己做人好难,左右都不讨好。   一走进屋子,便能够见到地上被打碎的杯子碎片,而程黎就躺在这片狼藉当中,程锦端大惊疾步走到程黎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只见她脸色煞白满身的虚汗,迷迷糊糊地还在说着胡话。废了好大力气将程黎安置到床上,程锦端轻轻摇晃着她的身子喊道:   “阿黎,阿黎你醒醒。”   “小姐……你怎么来了?”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程锦端焦急地问道,可是程黎的状态并不好,嘴里支支吾吾听不清楚说了一些什么,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暗藏汹涌   “大夫,阿黎到底是怎么了?”   这已经是请来的第三个大夫了,一把花白胡子据说是三代祖传行医,医术甚为精湛,而然给程黎把过脉之后也是紧皱着眉头说不出究竟是什么症状。   “夫人,我看这个丫头的脉象沉稳有力并无异常,但是却浑身出虚汗且神志不清呓语不断,既不像生病也不像中毒,实在是找不出这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啊。”   说完便整理药箱匆匆离开,生怕再多逗留一会就会砸了自己的招牌,程绣抓着程黎的手在一边哭哭啼啼,引得程锦端愈加心烦:   “阿绣,你们都先出去,让我和阿黎单独待一会儿。”   “小姐,咱不请大夫了吗?”   “请,一天看不好那就两天,两天看不好那就三天,这里的医生治不了就去外面找,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能够看好阿黎的人了。”   听程锦端这样说,程绣好似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摸了摸脸颊上的眼泪,随众人一同走出了屋子,随着关门声,程锦端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声,昨日真不应该让阿黎一个人去,若是阿黎就这样一辈子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独自面对接下去的路。   兴许是老天爷听见了程锦端的心声,到了第二天的早上,程黎竟然自个儿醒了。程锦端生怕程黎中途会出什么意外一个晚上都守在程黎的房间没有离开,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实在架不住困意昏昏欲睡了过去,后来觉得似乎是有人给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醒来一看那人竟是程黎。   “阿黎,你,没事了?”   “嗯。”程黎应下,“小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程黎看上去似乎是被问得不明所以的模样,程锦端担心地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并没有发烧,又绕着她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不出虚汗了,自己也能够站立行走了,程锦端却满肚子疑惑,这昨儿个还严重得好像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的人,第二天竟然好得像一个没事人似的,若不是亲眼所见都要怀疑昨日的那个人与跟前的这个是不是同一人了。   “阿黎,你告诉我,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并没有。”   “前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之后你会变成那样?”   “前天晚上?”程黎紧皱着眉头,“我不记得了,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程黎有些茫然地抱住脑袋,“我的头好疼,感觉记忆出现了断片,昨天前天的事情,我通通都没有印象了。”   程锦端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也不忍看着程黎这幅样子,拉住她的手说道:“算了,人没事就是万幸了,事情以后也可以慢慢追查的,阿黎,你觉得现在感觉怎么样,如果有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请大夫来看。”   “我真的觉得还好,身子也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再三确认程黎无碍,程锦端才放心回到了屋子,刚一坐下,便听人来传孟采兮求见。   她来做什么?心中虽有疑问程锦端还是让人将孟采兮带了进来,还没进门便能够听到孟采兮的声音。   “程姐姐这儿的花开得可真好,不像我那里,除了树就只有草,一年四季都难得见一些不一样的颜色。”   对于孟采兮,程锦端可实在提不起多大的好感,只是应付应付了几句,孟采兮却交谈地越来越有兴致,到了午膳时分才一拍脑袋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程姐姐,我是不是叨扰你太长时间了?平日里也没有个说话的伴,难得来找姐姐说说话就忘了时辰了。”   “我从嫁过来之后也很少有人过来,也难得多一个说话的伴。”   “是吗,那以后我可要常常来姐姐这儿坐坐,对了,出门的时候给姐姐带了我亲手做的杏仁酥,方才聊得高兴竟然就忘了,禾萍,赶紧将杏仁酥摆上来,程姐姐你尝尝味道,若是觉得哪里不太喜欢说出来我再回去改改。”   “你太客气了,只是我从小就对坚果过敏,吃不得这些东西。”   “这——”   孟采兮也不觉得尴尬,只是迟疑了一下便说道:“瞧瞧,还是我考虑不周了,没有打听清楚姐姐爱吃什么东西就着急忙慌地来献宝,没事没事,就让姐姐屋子里的下人丫头们一起尝尝这杏仁酥也是好的,下次我再带姐姐喜欢的东西过来。”   “采兮,听说你从小就是在这王府里长大的是吗?”   “对,我母亲就是王妃身边的云嬷嬷,我从出生就长在王府,和爷的生辰是同一天,我两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吧。”   “那你与大少爷也算是熟识了?”   “景德少爷?”孟采兮不明白程锦端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这个人说得好听是少爷,说得难听点,过得还不如体面的下人。   “对啊。”   “其实我也很少见景德少爷的,除了每年祭祖,几乎就见不到他。”   “为什么?”   “景德少爷从出生后身子就不太好,江姨娘便带着他在东苑每天吃斋念佛,没什么事都是不出门的。”   “原来是这样。”   “姐姐怎么会突然提到景德少爷?”   “是这样,前几日翻看穆氏家谱发现还有这位大少爷,可是从我进府之后便从未见过这位大少爷,心里觉得奇怪便随口一问罢了。”   “姐姐莫要怪我多嘴,王妃不太喜欢有人提起东苑那边的人,这事也就与我私下里说说,放在外边让旁人听到了,传来传去传到了王妃的耳朵里,总归对姐姐不太好。”   孟采兮这一好心提醒,倒是让程锦端心下一惊,果然还是自己欠考虑了,无奈事情已经发生,只能笑了笑来掩饰自己心里的想法:“原本也只是心中疑惑,今日随口与采兮你一提,不过还是多谢提醒,不然惹了王妃不高兴总是不太好。”   “姐姐不怪我多嘴便好。”   好不容易送走了孟采兮,程锦端感觉自己竟然平白多生了三四个心眼,与这样的人打交道,着实累人,真是更加愿意跑到战场去杀敌来得更酣畅淋漓。   距离那日晚宴已经是两日了,程锦端闲了下来才记起从王妃那里借来的舞衣还没有归还,叫来下人询问说是程黎醒过来之后就已经命人清洗折叠好摆在一边,只等程锦端亲自去归还即可。带着舞衣来到王妃的住处,王妃命云嬷嬷接过舞衣离开,自己则表示要与程锦端单独谈一谈,点了一柱清香满屋子都弥漫着淡淡沉香味道,王妃命程锦端坐下:   “平日里喜欢喝茶吗?”   “平日里还是喜欢喝白水多一些,喝不惯茶叶的苦味。”   “那今日便陪着我尝一尝这小种吧。”   将滚烫的热水冲入盖碗,依次热了一遍茶具之后,从抽屉里取出储藏茶叶的茶罐,用竹子制成的小勺取了一勺茶叶出来放入盖碗当中,滚水冲入盖碗的那一刻扑鼻而来一阵茶叶的香味,茶水经过盖碗进入茶杯之时,呈现成暗红色的茶汤,四溢着袅袅的白烟。   程锦端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苦。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苦。”   “你含一口在嘴巴里停留一会,然后再慢慢咽下去。”   照着王妃所言程锦端又喝了一口,顿时觉得苦味铺天盖地,然而没一会儿又觉得似乎有一丝的回甘从喉间传来,若有似无地甚是奇妙。   “咦?”   “如何?”   “初尝味道依旧还是苦的,但是后来竟然似乎有丝丝的甘甜入味。”   说完王妃并没有应对,只是沉默着续上了茶汤,一时间屋子里面异常地安静,陈锦端觉得有些不自在,放下杯子问道:“王妃最爱这小种吗?”   “不喜欢。”   “不喜欢?”   有些诧异,但是很显然王妃并不是很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的模样,也只能作罢,在喝下了一肚子的茶水之后方才告退离开,以至于晚上都没什么胃口吃饭,早早洗漱好便就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阿绣,阿绣。”   从床上坐起唤了两声,来的人却是程黎。   “阿黎?你怎么不在房间休息又来值夜了?”   “休息了太久晚上睡不着觉,我看阿绣这两天很是辛苦便让她先回去了,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有点饿,你去厨房里看看还有什么小点心之类能够充饥的东西。”   “好。”   程黎去了良久,端来了一碗小米粥,热气腾腾的模样一看便是刚刚做好的,程锦端甚是感动地说道:“还是我们阿黎带我最好,唉,若是阿黎以后嫁人了,那我该怎么办?”   “阿黎一辈子不嫁人。”   “你又说胡话了,哪里有女孩子一辈子不嫁人的,对了,阿黎还要大我两岁,今年该有十八了吧?”   “正是。”   “都怪我疏忽,老早就该为阿黎留意如意郎君,阿黎可有喜欢的男子?”   “小姐,阿黎不会嫁人的。”   程黎说得信誓旦旦的模样,程锦端以为只是女孩儿的害羞,嘴上说着随你去吧,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究竟该替程黎找寻一个怎么样的丈夫,这么好的阿黎,一定是要嫁一个顶顶好的男子的。 ☆、回家省亲   这一夜睡得分外不安,睡到天蒙蒙亮时只觉得浑身都是汗水,起来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儿夜风之后愈加没有睡意,寻思着还想要再睡一会儿,程锦端索性就拿出被塞在角落的纸笔开始描摹字帖,写了两三张的模样竟觉得这从前枯燥万分的事情还有一些滋味,天亮了也没有发觉。   “小姐?”   一早上程绣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梳洗,瞧见程锦端满脸的墨迹惊到了,放下水盆就赶到程锦端的身边: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身体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我去给你找大夫——”   “你哪里看出我不舒服了,还找大夫。”程锦端拉住程绣,“瞪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啊。”   “何止是花,就是一只小花猫。”   程锦端听这声音耳熟,转过身看,果然是穆景行:“你怎么会来?”   “等会便要上京,你收拾一下东西,半个时辰之后就启辰。”   “我,收拾东西?”   “怎么了?”   “你不是说是因为公事,并不方便带我一同前去吗?”   “毕竟你娘家在京中,若不带你去,你必定会失落,更何况周记的点心,不是要趁热吃味道才最好吗。”   程锦端没想到前几日的戏言竟会被穆景行记在心上,心情亮堂得犹如盛夏的午后,唯恐他改变心意,连忙招呼程绣去给她收拾回京的行李,考虑到程黎身体虚弱,吃不消来回的舟车劳顿,程锦端便让程绣留在王府照顾她,自己只带了一名丫头随身伺候着,程绣对这个决定也没有多想,欢天喜地将自己主子送出了门,等到下午程黎过来伺候时才发现主子老早就离开半日了,质问程绣为何不把她叫过来,程绣只能委屈地嘟囔着:小姐要我不要吵醒你的。   再说程锦端,坐在马车上心情莫名地大好,掀开车帘子瞧着外边郁郁葱葱的自然风光,不自觉得哼起了小调,穆景行觉得甚是有趣便问她:“你唱的是什么?”   见穆景行好奇,程锦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好听吗?”   “甚为新奇,以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调子。”   “这是西北那边的儿歌,小时候总是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次数多了故事讲完了爷爷便拿儿歌来凑数,慢慢听得多了自己也会时不时哼上几句。”   “老将军很疼爱你。”   听见穆景行的回答,程锦端沉默了一下,只是说道:“从小我的世界里只有爷爷,而爷爷也只剩下我。”   说完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谁也不知道各自心里在想什么事,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与马车的摇晃频率高度契合,马车内安静地令人窒息。穆景行突然说道:“那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落下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吧。”   虽然不明白穆景行为何突然提起几个月之前的事情,程锦端还是点了点头答道:“已经全好了。”   “锦端。”   穆景行从来只喊自己为夫人,突然这么亲昵地称谓,令程锦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瞧了瞧穆景行,谨慎地说道:“何事?”   “你我夫妻,没事便不能喊你了吗?”   说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程锦端觉得实在是不祥之兆。   云南距离京中路途遥远,一行人虽然轻车简装还是走了二十多天才到达京中,一下马车程锦端觉得即便是路边上的石头都看起来亲切可人,由于并没有提前给家里送信说要回来,守门的下人看见程锦端都是又惊又喜,跑上来接过行李说道:“小姐怎么回来了,老爷去城外的青山寺与主持下棋去了,回来见到小姐定是要高兴极了。”   听下人这样说道,程锦端的心里有些失落:“爷爷几时出的门?”   “用过午膳便去了,估摸着也快到时辰回来了,小姐赶紧进屋吧,屋子里每天都有人收拾,和小姐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噢对了!小人这就去让厨房做小姐最爱吃的点心还有饭菜。”   “对了,记得去周记买些糕点回来,离开这么些日子,竟分外想念周记糕点的味道。”   “好嘞。”   走进将军府,程锦端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信步在府里随意闲逛着,园子里的精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倒是那早先被烧毁的榕锦园,如今已经叫人重新修葺了房子,园子里也都栽上了新的桃花树,虽然已经过了花开的时间,郁郁葱葱地倒也很有生机的模样。   程老爷子听见下人来通传说是孙女回来啦,丢下与主持下了一半的棋局便急急忙忙赶了回去,等到了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辰,还未进屋子便听见程锦端扑过来亲昵地喊着爷爷。   “爷爷,我回来了!来让我看看,我最最亲爱的爷爷有没有变化,是胖了还是瘦了,是变好看了还是变得更好看了?爷爷都没什么变化,一定是一点儿都不想我,你看看我这几个月思念爷爷吃不下睡不着都瘦了好大一圈啦!”   噼里啪啦说了一顿都不带停歇的,程老爷子只觉得晕乎乎的屋子里似乎是飞进了成千上百只聒噪的麻雀,搭不上话只能乐呵呵地瞧着许久不见的孙女,并且让人快些去准备她爱吃的饭菜与点心。   厨房里老早就备好了今日团圆的丰盛菜品,全部都是程锦端爱吃的菜式,程老爷子夹了一块扣肉放在程锦端的碗里,说道:“去云南几个月,还适应吗?”   “云南的天气很好,冬天也暖得像春天一样,景致也好,既有皑皑的雪山,也有美丽的花儿,可是吃的东西没有京里多,离开几个月,我都想死了家里的饭菜了,晚上做梦梦见了好几回,可是回回都吃不到馋的流口水。”   “你个小没良心的,就想吃的?”   “当然最想的还是爷爷,每天早上想一遍,中午想一遍,晚上想一遍,睡前再想一遍,爷爷都没有感受到我这排山倒海的思念吗?”   程老爷子对程锦端的马屁表示拒绝,只是一个劲地询问程锦端在云南的生活状况:   “王爷王妃对你亲善吗?”   “府里的下人对你尽心吗?”   “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程锦端连忙倒了一杯酒摆到程老爷子的嘴边:“爷爷,我是嫁给人家去做媳妇儿的,又不是卖给人家去当受气包的,我很好很好,一切都很好。”   酒是十年的陈酿桂花酒,程老爷子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有很多的话全部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只是吩咐让程锦端多吃菜,咬着筷子却没有了食欲,有些事心里头全部都明白,却非要扯一个谎言去骗自己最亲的人,而那个人还要假装相信了的模样,着实疲累。   “对了,你是和景行一起回来的,他人呢?”   “他这次回来是为了公事,所以直接就进宫面圣去了。”   穆景行直到半夜才回来,进屋关门的声音很小唯恐吵醒了熟睡的程锦端,刚刚躺下了,便听到枕边人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睡在这间房间?”   “门口的下人见到我就直接将我引来了这里,进来之前我也没有想到会是你的房间。”   说话的人说得一本正经人畜无害的模样,程锦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个人真不应该叫穆景行,伪君子三个字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这么迟了怎么还没有睡?”   “晚上吃得有点多,涨胃了。”   漆黑的夜程锦端看不清楚穆景行此刻脸上的表情,却能够听见他若有似无的一声笑。   “你这是在笑吗?”   “没有。”   “你就是在笑话我!”   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想要去点灯,却被某人拉住了手腕又跌坐在了床上,再就是一个翻身,然后便被人压在了身下。   “这么黑你可不要乱冲乱撞,磕到了哪里我会心疼的。”   本该是情话绵绵,奈何程锦端只觉得此时此刻怒火中烧,奋力推了推身上的人:“走开。”   “怎么了,夫人不喜欢吗?”   喜欢你个大头鬼!   程锦端算是看明白了,对付眼前这个人,任何言语上的攻击是无效的,要不直接动手,要不直接动口,拼不过力气程锦端便决定直接上嘴,朝着穆景行的手腕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大口,然而除了最开始听到他闷哼了一声,便再无动静。   “你不疼吗?”   “你对我的敌意是从何处而来?”   “谁说我——”   “那难道是喜欢吗?”   程锦端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服气地反问道:“人与人之间难道简单地只剩下喜欢和讨厌了吗?”   “是。”   “那你说,你对你母亲是什么感情?”   “喜欢。”   “父亲呢?”   “喜欢。”   “那孟采兮呢?”   “……”   穆景行的沉默,毫无征兆地刺痛了程锦端的心:“你喜欢她吗?”   “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更将她看做我的妹妹。”   “你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是你自己说的,人与人之间,只有喜欢和讨厌。”   “那是因为我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良人之说   虽然不甚明白穆景行此行赴京的用意何在,但是短短四五日的时间里显得分外忙碌,天还没亮就要出门,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等到回来的时候,程锦端都已经睡下连梦都做了好几个。程老爷子问起了许多次怎么回来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穆景行,程锦端只能推说公事繁忙,却说不出了到底在忙些什么。有一日却回来得出奇早,兴致盎然地说要带程锦端去护城河边骑马。   “你说……骑马?”   前几个月从马背上摔下来的阴影还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的滋味着实难过,程锦端想也没想便表示了拒绝。   “我能理解为,你害怕了吗?”   从小到大,程锦端能够容许别人说她不会、不好,但是听不得别人说她怕什么,不会、不好,说明还不够努力需要继续提升,而怕是一个形容弱者的词语,她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弱者,哪怕身为女儿身,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父母的骄傲,她们的女儿是一位勇者。于是乎,为了挣面子,程锦端选择大无畏地与穆景行一道去骑马。   今日的阳光很明媚,沿途的桂花树开得特别好,树枝上面挂满了黄橙橙的花朵,到哪里都是扑鼻醉人的香味,有许多妇人拿着竹竿敲打着树杈,铺在地上的棉布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一层桂花。日上三竿,阳光照在身上还是有些许灼热,有许多游人纷纷堆做在树荫下,吟诗作对好一副悠闲自在地模样。   “这些日子都看不见你的影子,今日不忙了吗?”   “怎么,夫人甚是想念为夫吗?”   话毕,穆景行牵在手里马儿突然不安地叫了一声,这一举动甚是得程锦端的心,她首先赏了穆景行一个大白眼:“大庭广众像你这般言语轻浮着实不好,连你的马都觉得听不下去了,遑论路人,必定在心里面嘟囔,怎么会有如此登徒子,你日后若是被人以淫罪抓了起来,我是绝对不会替你开脱的。”   穆景行笑了一笑,却顺应着程锦端的话说道:“好一个毒妇,内心竟是如此歹毒。”   “今后都不忙了吗?”   “忙里偷闲陪夫人看一看优美景色,夫人不喜欢吗?”   “其实,若你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也还算是赏心悦目,那我也还是欢喜的。”   不觉间已经绕过了护城河来到了其边上的跑马场,穆景行翻身上马,朝程锦端伸出手:“上来。”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奈何已经上了贼船,也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被穆景行拉到了身前,还未坐稳,便听到穆景行扬鞭的声音,虽然承载了两个人的重量,也丝毫不阻碍马儿奔驰的速度,程锦端吓白了脸,攥着马脖子上鬃毛的手越来越紧,穆景行明明近在咫尺的声音却遥远得犹如从天边传来:   “不要害怕,把手放在缰绳上。”   说得轻巧,我快吓死了!   这一念头一冒出来,程锦端赶忙否定,不能承认自己害怕,绝对不能,默念了三四遍之后才敢睁开眼睛,装着胆子去拉缰绳,马背上的颠簸震得屁股没多久就开始疼起来,却听见穆景行没心没肺地还在扬鞭让马加快奔驰的速度,心里一股怨念顿生,反手抢过他手里的马鞭,重重地朝着马屁股挥去:   “驾,跑快点,再跑快点!”   马儿吃痛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刮在脸上不再柔和,开始有一点点的刺痛,而此时穆景行却松开了抓着马鞭的手,双手呈张开的姿势。   “穆……穆景行……你疯了吗!”   “不要说话,你听。”   “听什么?”   “风的声音,自由的声音。”   很快声音便被掩盖在呼啸的风中,整耳欲聋,马开始走下坡路,半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却又令人神奇地感觉身体仿佛脱离了马背,像是飞起来了的感觉,紧紧抓着缰绳的手也学着穆景行的样子松了开来,想要变成飞翔的模样,却在一个急转弯的时候重心不稳跌落了下来,几乎是在刀光火石之间,腰部被一只手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脑袋埋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两个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连滚了好几圈只觉得头晕眼花才停了下来。   “哪里有受伤吗?”   穆景行紧张地看了看程锦端的手臂背部和脚的位子,确认除了轻微的擦伤并没有大的问题之后,又板起了脸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你不长记性吗,每次骑马都要摔下来!下次再也不许你碰马!”   原本还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在乎自己的模样,一下子就变了脸令程锦端有些蒙了,明明是这个人硬拖着自己要来什么骑马,还名其名曰是特地挤出时间来陪自己,于是程锦端不客气地推了这个人一把:“就算我摔死了也不要你管。”   两个人沉默对坐了片刻之后,马儿自己跑了回来,在穆景行的身边开始吃草,程锦端越看越觉得穆景行不顺眼,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踩了马磴子就跳上了马背想要丢下这个人离开,夹了夹马肚子却纹丝不动,又用手拍了拍马屁股,只听到马嘶鸣了一声之后又自顾自的开始吃草。   “追风只会听我的话,我让它跑才会跑的。”   “那你让它跑啊。”   “你不会骑马,摔了怎么办?”   “我说了你让它跑。”   “好。”   话音落,穆景行翻身上了马夺过程锦端手里的缰绳坐在她的身前:“抱紧了。”   用不着挥马鞭,只消夹了夹马肚子,追风便撒开了跑起来,马儿疾驰了约莫有一盏茶的模样,在河边穆景行放慢了速度,让马儿慢慢地行走在河堤上。   “身上的伤还疼吗?”   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却无由地有想哭的感觉,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是身前的这个人,在危机的第一时间想的是用他的身体给自己做人肉盾牌。   “还疼吗?”   见程锦端不作答,穆景行又问了一声,只听到程锦端很轻声地回了一句:   “皮肉伤,疼归疼,两天就好了。”   “我只是想要有多一些时间能够陪在你身边,但是我对你的了解仅限于你爱吃周记的点心,想要回到京中的家中,喜欢自由不被约束,除此之外,我便一无所知,今天你受伤,我很愧疚。”   穆景行静静地说,程锦端静静地听,听完以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你对我了解多少,锦端?”   “恩?”   关于穆景行这个人,还未出嫁之前,爷爷便同自己说了很多,嫁进穆王府之后,也听下人们说了不少,但是究竟了解多少,程锦端发现自己竟然并不清楚。   “你,英勇善战,少年有成,翩翩公子,还有……”   “告诉我你看到的穆景行,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许多片段在脑海里堆积起来,显得杂乱无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力压京中当中的所有贵胄子弟拿到了爷爷的九龙玉酿杯,第二次见面在小镇上,把离家出走的自己抓了回来,还拿千年人参去换取天山雪莲来救自己一命,第三次拦下爷爷对自己的家法,月夜下畅谈,烤肉美酒酣畅淋漓,似乎身前的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种种都是好的,种种迹象都像是在说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与他的因缘是一段良缘。   “穆景行,你为什么娶我?”   许多事情太过巧合就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程锦端难以说服自己心安。   “那一日在竹林里,你说要去请皇上撤销赐婚,可是真心?”   “就像你怀疑的,与你见面,让皇上赐婚,都是我进京中的目的,可是后来,许多事情,便是没法控制的了。”   后来的事情?   这与程锦端所预料的答案背道而驰,却没有足够的证据去反驳自己心中的疑惑。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却不是我想嫁的人。”   “你能说真心话我很开心,但是我会将你抓得更牢,直到你爱上我为止。”   回来之后穆景行又开始很忙碌,恍恍惚惚之间程锦端几度怀疑那一日的情景莫非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心里七上八下地烦躁得很,程老爷子建议程锦端去青山寺听那里的师傅讲一讲佛经,从前对这类事情反感得狠,今日却难得地觉得去听一听佛经倒也无妨,遂带了一个丫头两个仆人坐着马车去了青山寺,由于今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寺里的香客并不是很多,正殿坐立在两颗上千年的松柏之间,令人不由自主就会升起一股敬重之感,在正殿焚了三炷香插入香坛,庄重地拜了三拜之后,便由寺里的一位师傅指引着来到了一间厢房,一进门便能够看到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手工抄写佛经,师傅取了一本心经放在程锦端的跟前:   “心经静心,潜心诵读可除一切业障,施主便在这里静心诵读便是。”   “主持何在?”   “今日有贵人请师傅讲经,申时方能得空。” ☆、青山寺之遇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只是读了前面两句,程锦端便觉得坐立不安,寺庙里除了木鱼声很安静,却正是这种安静令人彷徨不安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详的事情,放下手中的经书踱步到窗前,推开窗户便能够看见不远处两颗高耸入云的松柏树,小丫头从厨房里拿了斋饭走进屋子:   “小姐,您是要现在用膳还是再等一会儿?”   “到午膳时间了吗?”恍然还不觉时间过得飞快,一上午的光阴就这般蹉跎而去,程锦端走到桌前拿起筷子,却觉得了无食欲,又放下筷子说道:“方才你去厨房,可能说出厨房在哪个方位?”   “寺庙最东北角,路上要经过一条长廊,边上种满了月季花。”   “好,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   寺庙里的建筑乏味简单,除却松柏、翠竹之类,很少能够见到花卉,所以程锦端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小丫头所说的月季花长廊,眼下并不是月季花开的世界,所以只有绿色的叶片,走到长廊尽头便能够看见两个醒目的大字:膳堂。   “这位夫人是迷路了吗?”   有一位小沙弥眼尖看见了程锦端,走上前来做了个礼问道。   “是啊,听人说这附近有很多桂花开了,想来看看,却不知不觉走岔路了。”   “夫人说的是后山的桂花林吗?你瞧那里有一个偏门,过了偏门就是后山,再往山上走个半盏茶的功夫就是桂花林了。”   “多谢小师傅。”   告别小沙弥,程锦端神使鬼差地走到了小沙弥所指的那一扇偏门,门是铁门,锈迹斑斑的模样,门锁却像是经常打开的模样,只有很少几点锈迹,轻轻推开铁门,便是一条蜿蜒的小道,一直通往山林深处。信步走上小道,两边有很多的植物因为入了秋开始有凋零的模样,矮小的灌木林中有很多鲜红的小果子,再走进一些便有很多高一些的树,鸟儿短暂停留之后又振翅飞离,枝桠会微微摇晃。没走多久便能够闻到越来越浓郁的桂花香味,拐个弯便果真看见了满林子的桂花树。   “眼下只是软禁,并无其他更多的惩罚,真是白白浪费了我们的这几个月的苦心经营。”   突然听见林子深处似乎有人交谈,程锦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未走半步,便听见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王婕妤的小产,虽不能指证是皇后所为,但是皇上已经下令将皇后软禁,皇上生性多疑,若是再谏言严惩皇后,必定会引起皇上的怀疑。”   这个声音,正是穆景行的。   与他谈话之人看不清楚相貌,无法辨清究竟是何人,但是其中一人是穆景行这一事实还是令程锦端大为震惊,更何况虽然只听见了模糊一两句的对话,但还是能够听明白两人所交谈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好事,程锦端赶紧藏身在一棵一人粗的树干后面,想要进一步听清楚两人的交谈内容,却不小心踩到了堆积的枯枝落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谁!”   几乎是下意识地,程锦端转身就跑,都来不及去看清身后追赶自己的是何人,慌不择路之下跑到了一处陡峭的山坡,四处张望再无其他出路只能横下心来抓着山坡上长出的藤蔓植物小心下山,秋季藤蔓已经全部枯黄,被太阳风干了所有水分,藤蔓变得更脆容易折断,果不其然只听得一声咔嚓响,身体便失了重心直往山坡下滚去,一路上许多小石子划破衣衫刺痛皮肤,滚了好长一段路才摔在了一从草堆里,胳膊腿上全都在沿途被划地血迹斑斑的模样,无法多做逗留,程锦端忍着疼痛从草堆里站了起来,疾步跑向青山寺的后门,回到厢房的时候吓了小丫头一大跳,抓着程锦端连说话都哆哆嗦嗦,仿佛受伤的人是她:   “小……小姐,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随处走走,发现寺里的一颗树上好像有一窝鸟窝,便心血来潮爬上去想要掏鸟蛋,脚下打滑不小心摔下来了,没事,摔得不打紧。”   “都成这样了还不打紧!”   小丫头先将程锦端扶到了床上躺下,小跑着去问寺里的师傅去要来干净的衣裳和处理伤口的药品纱布,清理伤口的时候发现有许多小石子嵌进了皮肉里面,右脚踝也扭伤肿了好大一个包,程锦端后知后觉地喊疼,奈何小丫头说程锦端是自作孽不可活,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于是乎出门的时候还是健健康康的程家大小姐,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却成了一个灰扑扑手脚上缠满了纱布的伤者,程老爷子听了程锦端给出的解释,只道了一句:“看你往后还敢不敢如此不知轻重地胡闹。”之后便背着手离开遛鸟去了,却又在程锦端委委屈屈的时候令人拿来了一瓶上好的跌打损伤药嘱咐早中晚各涂抹一次不得怠慢。   由于脚伤不便,晚膳便由下人端进了屋子里来吃,这些日子大厨的手艺似乎是精进了不少,一盘红烧肉做得肥而不腻,汤汁浓厚而香醇,令程锦端食指大动吃下了慢慢一碗白饭之后还意犹未尽,而穆景行今日回来得分外早:   “听说你受伤了,重不重?”   “还好……树不高,也就扭伤比较严重一点。”   虽然程锦端说了并没有什么大碍,穆景行还是板着脸在床沿边坐下,掀开被子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势,确认果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瞧了瞧放在一边还未来得及收下的餐具,说不清楚是否是揶揄地说道:“平日里好手好脚的挑食得紧,今日摔了一身伤却胃口大好,我也实在是捉摸不透你。”   “你,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   “你今日穿的是一件杏黄色的衣衫是吗?”   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程锦端心虚地想:莫非他看到我了?但是今日自己去青山寺明明穿的是烟青色的衣服,为何有此一问?   心里虽然七上八下,还是勉力支撑着不动声色:“杏黄色?没有啊,我都没有杏黄色的衣服,只有一双鞋是杏黄色,还绣了一半的花。”   “恩,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床上修养,也不要到处走动了,我一不在你就到处惹祸,还平白弄了一身伤。”   犹如是教训小孩子一般的语气,程锦端心有所思也没来得及思虑到这一层,只是点了点头想要赶紧敷衍过去:“我脚伤了,你今夜便睡别处吧,我睡相不太好怕压到脚。”   “再过两三天京里的事情就可以结束了,这几天我会睡在客房里,可能事情会有点多,你有什么想要的就让下人去给你买过来,觉得闷明日我会让人去请一只戏班子过来,你在园子里听听戏好好养伤,知道了吗?”   “再过几日便要会云南了吗?”   “嗯。”   “我一直没问过你,来京十多天,你整日早出晚归,都在忙些什么。”   “是公事。”   “对了,前阵子本想进宫去看看姑母,却听人说姑母好像惹了皇上不高兴被关了禁闭,我看爷爷并不着急的模样便想着只是小事情也没有放在心上,可这几日了还没有解开禁闭,你最近常在宫里走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只听说皇后被软禁,具体后宫的事情我也不便多问,所以并不清楚。”   穆景行离去后程锦端愈加确定了这个人肯定是在打什么坏心思,第二天一大早便借着请安的名头找到程老爷子,屏退了所有的下人之后,很是严肃地向程老爷子询问:   “爷爷,姑母在宫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端端地提起你姑母做什么。”程老爷子很显然一副并不想多说的模样。   “爷爷,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听说过皇上恼怒姑母给关禁闭的,原先我瞧着你并不着急的模样便以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从我回来十多天了,这么长的时间,禁闭皇后不可能只是小事情!”   “这些事情你不要管。”   “爷爷!”   “我知道你一定清楚,虽然你从来都不和我说,但是我不是小孩子,不管你和姑母两个人表面上再怎么不和,这些年姑母在宫里相安无事你花了多少心思?为什么,这次为什么还是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爷爷我也是外人,也要防吗?”   “锦端!”   “那我来说,爷爷你只要说是和不是。”   话出口,见程老爷子并没有反对的模样,程锦端缓缓说出来盘踞心里好几天的疑惑:   “王婕妤失足滑胎,有人将这盆脏水泼在姑母身上,而这十多天过去了,姑母的禁闭还没有解开,正是这帮人在推波助澜,爷爷只有装成毫不知情的模样,不求情、不关心,才不至于令姑母的境况更糟糕,是吗?”   “是。” ☆、中秋家宴(一)   二皇子李安承,给人的印象就是不苟言笑,终日一副很是严肃的模样,与温和敦厚的太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太子敦厚之余总会令人觉得稍许懦弱,二皇子在文才武功方面的造诣远远高过所有的皇子,相比较之下皇上似乎看起来更加喜爱二皇子一些,可二皇子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虽然名义上是良妃的儿子,而生母是地位低微又早逝的淑良媛,按照立嫡立长的祖训,这恩宠怎么看也似乎轮不到他那里去,于是朝里出现了这么一些声音:先古时期主推贤者,贤能者方能治国治天下。说得多了却反而起了反作用,太子和二皇子都开始不被皇上所待见,反而愈加宠幸新晋的王婕妤,更是说起若王婕妤诞下皇子便是继任的皇储,一时间各怀心思的太子dang和二皇子党惶惶不可终日,而前段时间王婕妤的意外滑胎更是搞得人心惶惶。   “昨日在山上的人,你追到了吗?”   被程锦端撞见之后,穆景行去追赶,而李安承则绕着小路迅速离开,重新约定了碰面的地点。   穆景行只是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是山下的村民去采集桂花,我追到山坡边上,他慌不择路下就摔了下去,已经摔死了。”   “如此便好。”   李安承点了点头提起:“程家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宝藏地图在陪嫁的嫁妆里面,但是还没有找到钥匙。”   “你需要尽快了,眼下的局势,我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有自己的力量,才有可能扳倒太子。”   “还有一件事情,二皇子需要多心,丞相上书多次请皇上严惩皇后娘娘,皇上已经多有不悦,王婕妤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一口咬定是良妃嫉妒才会陷害自己滑胎,眼下皇后虽被软禁但是多半不出几日就会解了禁制。”   “我也略有耳闻,这件事情我会向外祖父和母妃提起,前阵子惠茜同我提起你安排在舞坊的那个舞姬,已经同老七见过面了,我觉得这事还是要你自己亲自去交代比较好,最好把事情闹到父皇那里去。”   “你从未和我说过会将事情弄那么大。”   “怎么,一个舞姬罢了。”   李安承淡淡的一句话,若是原先的穆景行,便不会再说什么,可今日却莫名起了一股倔强:“她不是一般的舞姬,是我的朋友。”   “堂堂小王爷竟和一个舞姬做朋友?”   李安承半是开玩笑地说道,令人摸不清楚他的真实意思:“你放心吧,既然是你朋友,我会叮嘱惠茜注意些分寸,不会攸及性命,至于其他,小王爷只要不影响我们的计划便好。”   皇后被幽居寝宫近一月,连带着恩宠的减少,竟觉得清净了更好,铺开宣纸临摹的是小篆,墨锭在加注了清水的砚台里轻轻研磨,满室都是墨香。十公主李慧德却觉得枯燥至极:   “母后,你为何不给自己辩解,王婕妤滑胎的事情根本就与你无关!“   “辩解就会有人信吗?”   “那你不辩解,别人就更不知道了!”   “别人信与不信无关紧要,只要你父皇信我足矣。”   “可是父皇眼下将你禁闭在寝宫里,明显就是听信了小人的话,母后你不知道良妃那边的人,天天巴望着看我们的笑话!”   “说话还是这么不知轻重,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皇后娘娘一声怒斥震地李慧德一时蒙住了,连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母……后?”   “惠德,你父皇虽然现在宠你,但是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有长久不衰的幸运,那些躲藏在暗中的坏人实在太多,母后不可能一辈子都保护你,你做事说话的时候,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三思而后行?”   “您是说良妃娘娘吗?”   见女儿还是不能够明白自己的苦衷,皇后默默叹息,要怪只能怪从小将她保护得太好,却反而令她丧失了警觉和保护自己的意识,放下手中的笔朝她招了招手:“陪母后去外头坐坐吧。”   皇后的寝宫里种满了象征着地位的牡丹花,宫里面的能工巧匠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够令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皇后难得地牵住女儿的手,两个人信步走在园子里的小径上:“等到过了新年惠德也有十五了吧,可有中意的男子?”   “惠德中意前儿个进宫的穆小王爷。”   这个回答毫无征兆犹如平地一声雷,惊了皇后,她皱了皱眉:“母后同你认真说话,不许开玩笑。”   这么些年李慧德深谙皇后的情绪变化,她如今这样便是生了很大的气,心里不明白,明明是她先问的自己,不过是如实回答罢了怎么就会惹她生气,思忖了再三只能敷衍过去:“母后莫气,是惠德说话口无遮拦了该打该打,不过惠德还小,还不着急嫁人,希望能够在母后身边再多陪伴几年。”   “唉。”   皇后的这一声叹气实在令十公主捉摸不透,自己该是没有说错话呀?挽起了皇后的胳膊想要逗她开心:“前阵子宫里的嬷嬷给我拿来了时下最流行的花样,我瞧着好看便让她们教我练习着绣了一段时间,明儿个我拿来让母后瞧瞧,惠德的手艺比不比的上宫里的女匠们。”   “就你这水平,勉强能看还是个大问题。”   “母后——”十公主佯装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一个人往前疾走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转过身瞧着皇后扮了个鬼脸,这一行径倒是逗乐了一群随身伺候的宫女们,不禁掩口而笑。   在园子里逛了一周,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皇帝身边传旨的太监已经候了有一段时间了,见到皇后麻溜地上前来:“皇后娘娘吉祥,请恕小的今日是奉命来给皇上传旨,不能给您行礼了。”   “公公客气。”   “王婕妤滑胎一事,朕多有哀伤,幸有皇后贤能自请为朕早夭皇儿祈福,替朕宽心,特赏赐贡锦十缎,南海珍珠项链一串,红珊瑚一株。”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纸的太监将手中的圣旨交给皇后身边的彩频:“皇后陪伴皇上多年贤良淑德,即便是偶尔受了委屈也实心实意地为皇上着想,皇后体恤皇上的心,皇上自是明白的,今日让小人传话给皇上,请皇后安排晚膳,今日中秋佳节皇上不再设宴,只在皇后宫里一起过节。”   “多谢公公了,彩频。”   “是。”   彩频从袖口间掏出一锭银锭子塞进传旨公公的手里,那公公连连道谢之后熟练地将银锭子塞进袖间便离开了,十公主很是高兴,抓着皇后的手便道:“父皇这是解了母后的禁制吗?还要陪我们过中秋节,父皇已经有多少年没有陪着我们过节了,看来在父皇心里,最最看重的还是母后!   “惠德。”   “恩?”   “喜怒不露于形,母后教你的都忘记了吗?”   “知……知道了。”   中秋节,是自古传下来举国同乐的日子,在这一天妇女们会早早地准备好月饼,美味的菜肴和佳酒,在一家人吃饱喝足之后还会端上各类小食一家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尽享天伦之乐,而在皇宫里这明显要繁复了许多,菜肴都是经由御膳房精心雕琢,美酒许多是上贡的珍品,还有各类稀奇罕见的水果点心,令人眼花缭乱。十公主自告奋勇拿起酒壶跑到皇上身边将酒杯里的酒水添的满满:“今天过节,惠德祝父皇龙体安康,国泰民安!”   七皇子在一边拆台说道:“年年都是一样的说辞,没有诚意。”   “那你说些有诚意的让我开开眼界。”   “那有何难?”说着七皇子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端起酒杯,“儿子今夜不说恭祝父皇万寿无疆的话,只学那平常百姓家,希望父皇身强体壮无病无灾,一家人和和美美幸福安康。”   “好了,就你们两个爱贫嘴,父皇都接受,都接受。”说着一口饮下杯中的酒,太子妃却是坐不住了,狠狠地戳了太子好几下,让他赶紧也去敬酒说吉祥话,太子不善言语有些磕磕绊绊地站了起来,好像喝醉了酒一般有些站不稳:“父皇,好听话全给皇弟皇妹说去了,儿臣不求其他,只要父皇健健康康的,便是儿臣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对于这个儿子,或许是希冀太高失望也就越大,太子没能够继承自己的果敢勇猛,相反懦弱无能,这是他最深恶痛绝的地方,然而今夜或许是喝了酒,或许是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皇帝的心里那片坚硬的位置也开始有了些许柔软,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太子的祝福:“虽每日见到太子,却也许久未过问太子的功课,听闻太傅这段时日让太子研习治国之道,太子今日便说个一两句让朕听听。”   “回父皇,儿臣这几日通读左转论语,发现书中最核心的精神便是一个‘仁’字,圣贤推崇以仁治国治天下,一个暴君能够通过武力得到这天下也会因为暴行而失去民心失掉天下,世人都说是妲己媚主导致商纣王亡国,若是商纣王足够贤能即便是十个妲己也无济于事。” ☆、中秋家宴(二)   话还未说完,皇帝的面色已经有些不太自然:“朕大致了解了太子的主张,太傅估计是年事已高看不得杀戮才会大力主张仁治,但现如今边疆并不安稳,如果一味推崇仁治,容易使国弱无力,不同的时期当用不同的手段,太子可知?”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今日中秋,便不谈国事,对了,惠德今年已有十四了吧?”   “正是,今年行的及笄礼,惠德已经是大人了!”   “哈哈哈,最小的小豆丁,每日就爱装老成充大人,来来来,过来父皇身边坐,今日送你一个礼物。”   听闻有礼物,十公主欢天喜地地跑到皇帝身边坐下,只见他从腰间解下佩戴了十余年的玉佩放到十公主手里:“你是最小的公主,又是嫡公主,是朕最珍贵的公主,这块玉佩从朕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一直不离身,今日将它赐给你,值得。”   玉佩是用上好的羊脂籽料经由大家耗费多时雕刻而成,经由多年的佩戴,玉佩的质地更加通透莹亮,十公主拿在手中欢喜得很,左瞧瞧又瞧瞧爱不释手:“父皇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玉佩,还将它赐给我,可不许反悔!”   “一言九鼎,不反悔。”   “多谢父皇!”   程家的中秋宴今年也格外地热闹,新女婿第一次在府里过节,下人们准备的菜色都多了一倍的花样,老将军还特意拿出了珍藏三十年的女儿红,称今夜要与穆景行不醉不归,程锦端整顿饭都在盯着穆景行,却被他调侃之:“夫人若想看,等会儿回房后为夫自然让你看个够,只是如今长辈在场,夫人这般直勾勾盯着为夫,总归不太合适吧?”   看着程锦端吃瘪的模样,程老将军落井下石道:“哈哈哈,想不到我们家的小混头,也有降不住的人,景行,你是如何做到的?”   “这竟表示我降住她了吗?平日里待我极少好言好语,虽心向往之奈何佳人带刺,每每望而却步。”   穆景行赤luo裸的颠倒黑白却令众人深信不疑,平日里不知,单单看这几日小姐对待姑爷的态度,确实凶巴巴的时候多过于好言好语,前阵子似乎还将姑爷赶到了书房里去睡来着。   不愿搭理穆景行的装模作样,程锦端出言制止程老爷子继续往酒杯里续酒:“爷爷,你少喝点酒。”   “今日不一样,今日过节,爷爷心里高兴,多喝几杯无妨。”   “酒又不是今日喝了便没了,你从小就跟我说过犹不及,怎么到自己这里了就说话不算数。”   “这怎么是一个道理!”   “这怎么不是一个道理!”   程老爷子无可奈何,将酒壶放在了一边:“罢了罢了,你出嫁后也难得回家,便听你一回,景行你多喝一点,这酒是好东西,藏了三十年味道全都沉淀了下来,每一滴都是宝贝。”   “今日景行可不会做客,这么好的酒,不全喝完了今晚都睡不着觉。”   酒足饭饱之后已是深夜,今夜穆景行估摸着是真的喝高了,连路都不会走了,抱住程锦端就缠着不肯撒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这厮挪到了书房,在床上安置妥当,正要离开一只手却被紧紧拽住,试了几次挣脱不开索性就直接被拉了过去滚到了床上,扑鼻而来一股酒气——醉了。   “穆景行,你不要借酒撒酒疯,我知道你没有喝醉!”   “锦端……锦端……”   这个男人低声喃喃着自己的名字,微微皱着的眉头似乎是有说不清楚的愁绪,连带着将人引导了他那微微苦楚的梦境当中去。穆景行,为什么越靠近你,我越看不清你,云南王与嬗易长公主的嫡子,这个身份应该带给你的是无上的光荣与荣华富贵,可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同情你,这种认知都会将自己吓一大跳,而又是这么确定。   睡到半夜觉得手臂被压得不舒服,睁开眼睛却发现对面酣睡之人早已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你看我干什么?”   “昨夜有些喝醉,但依稀记得是你扶我回房。”也许因为宿醉,穆景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是你死活抓着我不放手,不带你回来难不成一起喝西北风啊。”   “昨夜我可有说些什么?”   “说了挺多的,想不到平日里看你不怎么说话,醉了就成了一个话唠,还特爱吹牛。”   程锦端本想着这是个好机会也许能够套出穆景行一些秘密,却换来某人一个戏谑的眼神:   “哦?”   “你说你在谋划着一个惊天秘密!”   “怎样的秘密。”   “喝醉酒了的人说话哪里还有逻辑,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根本听不明白,怎么,你真的藏了秘密?”   “你在诓我。”   “我哪里……”   “我昨夜若真说出了那个秘密,你此刻应该是害羞到不敢看我才是。”   “害……羞?”   程锦端以为这个词应该不是对自己说的,奈何此时此刻除了穆景行与自己,似乎再无第三个人,遂不甘心地追问道:“我为什么会害羞?”   “说出来便没有意义了。”   说完翻了个身睡去,程锦端推了他好几下都没有反应,生气想要离去,手却依旧被他紧紧抓在手里,不得离开。   “穆景行!”   回云南的行囊是早几天就开始准备了的,程锦端思索着回了云南就又有好长一段时间吃不到周记的点心,遂带了小丫头去周记囤货带回云南,顺便也给程黎程绣那两个丫头解解馋,大包小包地买了好大一堆,出门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甚为熟悉的背影。   昭娘?   今日她穿了一件普通民妇的衣衫行色匆匆的模样,心生疑惑,程锦端便让小丫头带着一堆点心先回去,自己则偷偷摸摸跟她昭娘身后想要知道她打扮成这副模样是要做什么去,可是跟到小胡同里,人跟丢了,程锦端心有不甘地沿着胡同里里外外又转了一圈,明明看见她拐进胡同里的,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你跟着我做什么?”   正当气馁的时候,跟前却走出一个人,正是昭娘。   “昭娘,果然是你,在京中看见一个与你相似的人,觉得天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人便不自觉地跟上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昭娘?”   对面的人皱了皱眉:“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程锦端疑惑地瞧了瞧跟前的这个人,“不可能,你就是昭娘,为什么要说不是。”   “不许再跟着我,不然我就报官了。”   “诶!”   眼前的这个昭娘,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却好似判若两人,程锦端不禁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人了,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脚下步履匆匆,城外的凉亭,提供路人休憩的场所,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经在那里。   “公子。”   穆景行转过身,跟前所站的,正是方才程锦端碰上的那个人,昭娘。   “有人发现你的行踪吗?”   “没有。”   “我明日便启程回云南,交代你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如公子所预想的那般,七皇子这几日每日都会过来等我,我推脱身体不适,已经三日不曾见面。”   “已经三日了,那今日便见吧。”   “今日?”   “欲擒故纵并不是单一地拒绝,这样再多的好感都会消散殆尽,更何况李安博从来都不是痴情人,走马观花似的美人向来不缺。”   “我知道了。”   更多的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有时候适当的沉默也是一种掩饰,昭娘只觉得原来心痛的感觉也会上瘾,慢慢地竟会甘之如饴。   “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去塞外,在那里隐居几年,以后不管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公子——”   “何事?”   “天快转凉了,你身上的衣衫看起来有些单薄。”   “无碍。”   穆景行离去的时候风莫名扬起了一阵风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而昭娘,能做的只有服从。   回到程府的时候,所有的行囊都已经装备整齐,穆景行瞧了瞧程锦端说道:“来时就只一辆马车,回去怎多了十多辆?”   “那里面装的是我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呐,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点点。”说着朝穆景行丢过一个包袱,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物。   “夫人这可厚此薄彼了,自个儿装载了十几车的行囊,却只给为夫一个包袱,未免太过苛责。”   听完程锦端走近了几步几乎是贴在穆景行的耳边说道:“你要是乖乖的,我也会对你好好的,但你若是一肚子坏水,我也不是吃素的。”   此情此景在旁人看来是小夫妻的打情骂俏,然而知情者却不以为然,穆景行只是笑笑:“必定唯夫人之命顺从也。”   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哆嗦了一下快走几步跳上了马车,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说道:“后面的马车全部都装满了位子,一个人是怎么也塞不进去了,你的追风还在马厩里面吃草,记得去牵过来,一路上就辛苦夫君了。” ☆、采兮有喜 程锦端离开云南的日子,府里发生了一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一日孟采兮觉得身体不适呕吐不止,王妃瞧见了就让人请来了大夫把脉,不看不要紧,一看立刻道喜说是孟采兮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掐指一算正是穆景行离开云南前怀上的,王妃大喜张罗着第二日就上寺里烧香祈福,祈求母子平安。乍一回来听见这消息的程锦端,怔得许久才迈开步子跨进大门,狠狠地瞪了穆景行一眼,然后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 “小姐,我估摸着你不愿意去大厅上吃饭,便给你熬了一点粥,你开门稍微喝一点吧。” 程黎轻扣着房门,没一会儿程锦端便打开房门,面上神奇并无异样:“煮了什么粥?” “鸡肉粥,放了一点青菜,想着你舟车劳动应该会爱吃一点清淡的。” 走近屋子,程黎打了大半碗的粥递给程锦端,还冒着氤氲的热气,尝了尝是程黎一贯的老味道,温暖舒服,将粥喝得干干净净,还吃了一小碟的黄豆酥,夜幕下初灯上,程黎以为程锦端会询问自己关于孟采兮的事情,而然等了许久,她还是只字未提。 “小姐,此行回京,一路可还顺畅?” “除了舟车劳顿,倒也尚可,对了,我在行礼里给你们带了周记的点心,你和阿绣去挑几样喜欢吃的。” “老爷和大家都好吗?” “爷爷还是老样子,遛鸟下棋,没有我天天给他惹祸,日子过得格外悠哉。” “噗。”程黎忍俊不禁,“小姐这是作甚,还与老爷置气呢?” “我走的这些日子,你和阿绣都还好吧?” “没什么变化,盯着阿绣完成了一副刺绣图,还研究出了一样新菜式,赶明儿便做给小姐尝尝,看是不是合口味。” “阿黎。”程锦端放下碗筷神情有些倦怠。 “恩?” “我有些乏了。” “那我服侍你更衣歇息吧。” “好。” 程锦端看来果然是困乏极了的模样,换了寝衣睡下没多久,便已沉沉入眠,伴随着悠悠点燃的沉香,满室静谧而馨香。穆景行回来的时候屋子里面只点了一盏微微发出亮光的蜡烛,随着空气的流动轻轻摇曳,轻声轻脚地走到程锦端的床边,已经说不清楚是有多少次,在她入眠以后来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睡颜,烦躁不安的心总能够得到安抚。 “你还好吗?” 伸出手拂过她鬓间有些凌乱的发丝,额间有汗水渗出,皱着眉头似乎在梦里面都得不到安宁的模样。 “你必定很不好吧,可是我不能向你解释。” 穆景行轻蹙的眉头并不比程锦端好上多少,和衣而卧在她身边,鼻尖是已经渐渐熟悉的她的味道,已经有很多年无法安稳入眠,稍有动静便会被惊醒,而不知是何原因,在她身边总能安眠,那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依赖感。 该来的总会来,哪怕刻意的回避也是无济于事,一日在园子里转悠找寻程黎说的那种很可口的野菜,却迎面碰上孟采兮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孟采兮穿了一身宽大的衣服,刚刚两个月的身孕还未显怀,便已经需要三四个人小心搀扶着走路,见到程锦端说道:“程姐姐,真是对不住,我原本应该是对你行礼的,可是王妃怕我出什么岔子免掉了所有的礼节,还希望姐姐不要怪罪。” “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我原本也就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只是如今你怀有身孕,是王府里最娇贵的人,平日里出门还是要让下人多留一些心思,多些小心总比大意要好。” “谢谢程姐姐关心,我现在啊可真是怕了那些下人,什么事情都会大惊小怪,明明还是挺好的东西硬说坏了不能吃就给丢掉了,衣服啊首饰啊都要挑顶好的,就怕稍微残次委屈了我腹中的孩儿,你说还是肚子里的娃娃,他哪里知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程姐姐说是不是?” “我还有些事情,便先回去了,天气转凉,虽说云南还不是太冷,你也不要再外面待得太久了。” 还未走远,便清楚地听到跟在孟采兮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说道:“有什么了不起,正妃又如何,不讨王妃和小王爷的喜欢,又不会生孩子,一辈子也就像养在冷宫里的废妃。” 程绣听不下去想要上前去理论,硬生生被程黎拦下,程锦端脸上的表情并无多大变化,只是手中新折的野菜被捏得有些发烂:“赶紧回去吧。” 王府看上去大,有些事却传得像风一样快,不出半日的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程锦端被孟采兮“羞辱”这件事,王妃让人叫来孟采兮,有些不悦: “你明明知道让你假怀孕是事出有因,你还如此招摇。” 听王妃如此说到,孟采兮只一声冷笑:“像你的说,我假怀孕是有目的,今日之事过后,只会更加快地让京中里的人知道,有何不妥吗?” “你——” 心里虽然清楚孟采兮的动机并不单纯,但是毕竟当初自己是答应了她要给正妃的位子,如今横空出现一个人压在她的头上,心里有多少的气多少的怨,不用明说也是一清二楚,更何况孟采兮还是—— “王妃,今晚爷说了要去我院子吃饭,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要回去准备了。” “采兮。” 两个人就如此相隔几步路地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孟采兮说道:“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这样你真的开心吗?” 习惯了伪装最真实的自己,对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段自认为的安全距离,笑里藏刀是你这些年练就的最好的武器,可是这样的你,真的开心吗? “我开不开心,你在意吗?” 这些年从未后悔过当年的决定,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也只有那样才对得起自己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和这么多人的牺牲,然而,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见你冰冷眼神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心痛得无以复加。嬗易长公主望着孟采兮离去的背影,双手忍不住紧紧捂住了心口的位置,仿佛只有那样才可以稍微减轻一点疼痛的感觉。 从王妃处回来的孟采兮,面色有些憔悴并不大好的模样,一个伺候的小丫头不小心打翻了茶壶,被孟采兮叫人提到院子里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三十下板子,小丫头吓得连连讨饶,中途还昏厥了过去,有几个看不下去想要求情的下人,刚刚说了一句求情的话,便被警告若是再多一句话就跟着一起挨板子,一时间所有人都吓得一声不吭,只听到板子打在肉身上的声音,血迹斑斑好不血腥。 “这是干什么!” 穆景行今日回来得早,却不想撞见了这副场景,喝退了所有下人,走到孟采兮跟前,似是生气的模样:“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采兮没有想到会被穆景行撞见这样的事,但还是倔强地说道:“做错了事自然要受罚,不然不长记性。” “受罚?你都已经快把人打死了。” “一个家生的奴才而已。” “孟采兮!” 难得见穆景行如此动怒,心知此中缘由,孟采兮也控制不住情绪:“一个奴才,你至于这般动怒吗?那明日若是程锦端,你是不是还要疯了!” “锦端?” 穆景行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正妃我不过一个侍妾,我能奈她何,更何况她的背后是程将军是皇后,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要动她,那和鸡蛋撞石头有何差别。”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踏出这个院子一步,所有使唤的下人全部派到各院去,只留下一个贴身的侍奉即可。” “且不说我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腹中尚且怀有你的骨肉,你当真要如此对我?” “正是你怀有身孕,才更应该静心休养。” “爷,你不能这样待我,你让那些下人如何看我,往后在王府里我该如何立足?” “今日原本是要与你一起用晚膳的,如今看来,这晚膳,不用也罢。” 穆景行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孟采兮怒火攻心几近崩溃: “为了一个程锦端,你竟如此待我!” 从京中里来的加急信三天便能够到手中,穆景行一回到书房便有下人呈上了书信,他以为会是皇后的人写来的,却不想是程老将军。 景行吾婿: 尔等离去不久,吾手植青树之际,接信言王府有喜,添子进福,初闻心下甚喜,再阅难免怅然。吾孙女自小娇生惯养,难免生得习性骄纵,若夫妻二人多有嫌隙,还望贤婿多能体谅,只盼岁月静好,一世无忧,老朽一生再无牵挂。 短短几行字的书函很快就能够看完,穆景行抓着纸张将其团成一团,右手下意思握成团,且越握越紧: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这一盘棋,交到穆景行手中的时候早就成为了死局,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破解它,赢了它。否则,一步错,万劫不复。 ☆、祸端之始   日子晃晃悠悠地过,程锦端照常吃饭照常睡觉,仿佛孟采兮的事情只是轻风拂过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起来,可越是如此,程黎越是心中不安,旁敲侧击了许多次也没有看出她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生怕会出什么什么意外,便每天张罗着让程锦端多多去外面走走,哪怕是去路上溜达溜达也是好的,于是,某日程锦端便带着一行人去城外看花去了。   云南也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这个时间许多地方早就万物萧索寒风呼呼了,可它却依旧不知人间愁苦,美丽的花儿照旧一波一波的开放,虽然已经没了繁盛时期的盛况,至少也没有萧索地败落,这个时节梅花开得甚好,一簇簇地团拥在枝头上,花瓣上还挂着今晨的露水,程绣和一大帮的丫头挤在花桠下面收集这些花露,说是要带回去做糕点,只有程黎陪着程锦端站在一边看这帮丫头瞎闹腾。   “虽然这里要比北方暖上许多,但还是要注意着些不要受冻了。”   任凭程黎给自己穿上披风,双手微凉揣在衣袖里面:“阿黎,我有些口渴,你去马车将水壶拿过来。”   “好。”   程黎疾步走到马车前,水是一早就泡好的蜜糖水,用炭火在马车里煨着,防止变冷,程黎拿在手上的时候有些微微地发烫,但是入口确实刚刚好的温度,回来却找不见程锦端的影子,四处环顾了一下,除了还在收集露水的丫头,完全不见程锦端的踪迹,程黎心下有些着急,疾步走到程绣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阿绣,可看见小姐去哪里了?”   “小姐不一直和姐姐在一起吗?”程绣被问得不明所以,“咦,怎不见小姐?”   “你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方才就与彩儿她们在一起,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对了,方才姐姐是不是回去了马车那里?我有瞧见你往那车的方向走去,却并没有瞧见小姐在干什么,姐姐,小姐呢?”   出事了!   程黎心下一沉,脑海中闪现的均是不好的念头,赶忙低声向程绣嘱咐道:“阿绣,你赶快回去王府告知小王爷,小姐失踪了,我留在这里先找小姐的踪迹,让小王爷赶快派人一同来找寻小姐。”   “小姐失踪了,可是刚刚还……”程绣听闻程黎的话,一时间惊得语无伦次,来不及思考只得连胜应着,“我这就赶回去找小王爷,姐姐,我马上,马上!”   程绣离开后,程黎思量着此处地形三面环山一面邻水,方才未听见任何东西落水的声音,程锦端不论是被人掳走还是走失,都只能是往山里的方向离去,想到此便立即召集了所有的侍从,分成三批往三个方向分别去追寻程锦端的踪迹。   程绣并不会骑马,是由侍从带着一路驾马狂奔回来,一下马背只觉得晕头转向地连站都站不稳,一路跌跌撞撞地找到穆景行常呆的书房,伺候的下人却告知小王爷用过午膳之后便复又去了军营,几经周转之后才好不容易见着了穆景行,穆景行见到甚为狼狈的程绣,微微皱眉:“阿绣?”   “小王爷,我们家小姐被坏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   程绣说得急,穆景行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命程绣重复一遍,话刚说到一半,穆景行已经脚下生风离开营帐,众人只听得马儿嘶鸣一声便只见着穆景行策马离去的背影,军中副将也紧接着召集了一队骑兵,按照程绣所说的地点紧跟而去。等到一队人浩浩荡荡来到湖边,却只见到一辆停靠一边的马车和白日里跟随程锦端出府的侍从,不见程黎和穆景行。   “小王爷呢?”   “我们寻了半个时辰,估摸着小王妃是往西边的方向去的,恰逢小王爷匆匆赶来,便和程黎姑娘先行去追赶,让我们留在这里告知你们方向。”   话毕,领头副将挥起马鞭便朝着林子深处赶去,余下骑兵也一道追赶而去,一时间湖边又只剩下了十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从奴仆。   程锦端是被夜间山里的寒风吹醒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被绑在了一颗三丈高的树干上,脑袋后面还有阵阵地钝痛,估摸着原先应该是被人敲击了后脑勺,失去了知觉才会被绑到这儿来的,抬头透过树梢看到月已过半,测算了一下时间自己竟已经昏睡了五个时辰,只不知是何人将自己敲昏又绑在了这里,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虫鸣鸟叫根本荒芜一人,手脚背缚困在半空,也根本没有丝毫自救的可能,思及此,心凉了半截,是谁要这么整自己?不禁开始后悔做什么要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散心,还一不小心就与大家走散了才给了这歹人可乘之机!   “是谁!你是谁!”   大声喊话,却只突然惊起了一群飞鸟,再就是山林间阴森诡谲的风声,纵使是再胆大的女孩子,程锦端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有没有人!跟我说说话啊!”   “嘶……嘶……嘶……”   这是一阵令人忍不住会毛骨悚然的声音,程锦端心下一颤,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猜错了,但是一回头一条手臂般粗壮的毒蛇赫然盘踞在她头顶的枝桠上,吐出的信子是鲜红的颜色,也预示着它体内所蕴含的剧毒是如何致命,若说万幸,那边是它至少还没有表现出攻击的预兆,只是静静地待在那儿然后偶尔吐吐信子。   “我,我是好人啊……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人的……”   “嘶……嘶……嘶……”   “救我啊!娘,救我啊!”   程锦端从小便最怕这种黏糊糊冷冰冰的生物体,深山野林这般被动的处境,动弹不得还被一条含有剧毒的毒蛇盯着,程锦端只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处在快要崩溃的边缘,口不择言在心底最恐惧的时候喊出了已经十四年未喊出的字眼。   “怎么,这便怕了吗?”   程锦端原本是害怕地紧闭双眼,乍一听到有人的声音,兴奋地睁开眼睛,却发现此人是本应在王府安心养胎的孟采兮。   “孟采兮?”   “原本就想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可是我想了想这样好生无趣,还是应该亲眼看到你咽气才有意思一些。”   “你为何要杀我?我从未害过你。”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与你我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这关系可大了去了,我原本想着反正你也只是一颗棋子,棋子总会成为弃子,我只要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便好,可是你这颗棋子威胁到了我,那我便不得不弃车保帅。”   “你究竟在说什么,谁是棋子?”   “你知道的太多,我怕你死不瞑目,觉得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好。”   “孟采兮你到底要说什么!”   “要说什么?我让我的青蛇宝贝跟你说可好?”   “青蛇宝贝?”   程锦端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了望自己头顶的大蛇:“这条蛇竟是你养的,孟采兮你竟然养这种东西!”   “不知道?云南穆王府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以为你嫁进来了便能做得了主子吗?”   “为什么要害我?”   “你的话太多了。”   孟采兮从袖间拿出一支竹笛,笛音一起盘踞了半天都没有移动的青蛇突然吐着信子快速地朝程锦端靠近,程锦端努力想要挣脱奈何手脚被捆缚吊在半空,只能仍有青蛇缠绕在自己身上,冰凉黏腻的触感几乎令人忍不住作呕,笛音还在继续,嘶嘶的声音越来越靠近,只觉得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从耳边呼啸而过的箭声,捆绑手脚的绳子应声而断,从三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虽然有厚厚的落叶做了缓冲,但是蛇毒加上落地的钝痛还是令程锦端失去了知觉。   “锦端!”   穆景行疾步冲到程锦端身边将她扶起,却发现已经没有了意识,不作他想立马吸出了毒血,将身上的衣裳撕成长条捆扎在摔落时被枝桠碎石划出的外伤口上后,才来得及顾及罪魁祸首。   “爷……”   啪!   这一巴掌,穆景行用了浑身的力气,孟采兮直接倒在了地上,脸上热辣辣地而脑袋里只剩下了嗡嗡的声响。   “为何害人?”   面对穆景行的质问,孟采兮却开始莫名大笑,嘴角的血迹在朦胧月色下更加显得可怖阴森。   “为何害人!”   “为何害不得!”   “从小我就和你一起长大,你不爱亲近人,只对我最好,我以为我们会这样子一辈子,可是自从程锦端出现了,一切都变了!我一直在劝自己她只是你的一颗棋子,你不爱她,等事成之后等着她的只会是死,是死!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我妒忌,我等不及,我妒忌,为什么一定要是她?我也可以的,你要什么,我也可以帮你得到的,为什么非她不可!”   “你简直不可理喻。”   “爷!”   “我不会杀你的,但是王府,我也不会再允许你进去,你好自为之。” ☆、因你温柔了时光   大病初愈,程锦端反而开始迷恋上了程绣手上的女工,喜欢坐在水边凉亭中绣着兰花,程黎拿了一件披风搭在程锦端的肩上,语气有些不悦:“你身体才好了一点点,便开始折腾自己,这冬天的风虽然不似我们北边那么刺骨,但总归不宜吹多了。”   “我没事。”   “你没事也不许你再在这里吹风了。”   “你怎会——”   穆景行今儿一大早便匆匆赶去了军营当中,突然出现在了面前,程锦端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走近她身边拿起了程锦端手上的刺绣样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夫人若是喜欢这些个东西,为夫让人拿来那些手艺一流的绣娘所绣的绣品供夫人选择便是,何必辛辛苦苦亲力亲为,夫人这般辛苦,为夫甚是心疼。”   “你是嫌我绣的东西难看吗?”   “我瞧着这图样甚是心仪,可否劳烦夫人给为夫做个腰带?”   程黎招呼着一众伺候的丫鬟仆人退了下去,程锦端瞪了穆景行一眼:“你今日怎有闲情逸致?”   “想吃烤肉吗?”   穆景行突然神神秘秘地道来,却着实勾起了程锦端的兴趣,自从那次在山上祠堂偷了管事大爷的两只兔子之后,便常常想起那油滋滋的声音和缠绕舌尖关于美味的记忆,也懒得去端架子摆样子连连点头应道:“去哪儿?”   “还记得你上次骑马摔下来的地方吗?”   虽不明为何穆景行会突然提起这过了许久的事情,还是乖乖应道:“记得。”   “那里往前有一座山丘,过了山丘有一处湖泊,湖光甚是好看,我们去那里。”   程锦端对穆景行的提议表示认同,两个人甩掉了跟在身边的人,同坐一骑前往穆景行所说的那处地方,追风今日也是异常地活泼,撒开了丫子地跑,所幸云南的风儿并不凌冽,加之阳光的照射,周身犹如笼罩了一团暖洋洋的光圈。   “竟是这儿!”   一见眼前的风景,程锦端不禁觉得好生熟悉,这不就是当初昭娘以测试自己舞蹈功底的名义带自己来的地方,上一次来,是从城外茶庄的暗道,却不知原来从马场翻过一座山便能够来到这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你来过这儿?”   “没……就是这儿风景美得犹如仙境一般,与我以前见过的一幅画甚为相似,但仔细一看,两者还是有差别的。”   心知程锦端是在瞎扯,穆景行也不去揭露,只是笑了笑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两大包裹:“你坐一会儿,我先去捡一些干树枝架起篝火。”   点了点头应下,程锦端的心思便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但还是忍不住为之吸引,稍远处便是那座竹楼,不过今儿个似乎湖里的风景更为吸引人,湖水从岸边到湖心有浅变深,还有一种不知名却分外好看的红色鱼儿在水里边嬉戏玩闹,心之向往,程锦端忍不住用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指尖触及竟还有写温润的感觉。   “你做什么!”   穆景行怀抱干树枝归来,却发现程锦端半个身子都快探到湖水里面,来不及想更多疾走上前将她拉开了湖边,惯性冲击下两个人全都倒在了湖边的草地上。   程锦端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你方才是要——”   话讲到一半,两个人竟相视无言。穆景行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一时不知究竟是何滋味,一向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足够无情,却不想也会有如今这般情境,情绪莫名有些恼怒:“你是稚儿吗,湖边路滑竟不知小心,可曾想过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我又不曾掉下去。”   “待掉下去一身狼狈你才开心吗?”   “你为何这般生气。”   “你莫不是——以为我要轻生?”   “我又不是傻子,不愁吃穿,身处花花世界,大好的年华去轻生,我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穆景行瞧了程锦端半日,以为会说一段长篇大论,却不想只突出了一句话:“你记得今日的话便好。”   这段小插曲并未影响程锦端的兴致,只当是穆景行突然之间脑抽抽了,依旧是开开心心地品尝着手里的美味欣赏着眼前的美景,两人一直到夜幕初上方才意兴阑珊而归,刚刚踏上王府门前的石阶,便有个穿着劲装的男子迎上来,走到穆景行的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穆景行的脸色并不大好看,低声吩咐了两句便让那男子先行回去。   “怎么了?”   “军营里的一些事情,并没什么大碍,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已经到门口了,我自己回去也没关系,军中事情要紧,你陪我出来一天了,既然来王府找你想必总是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你亲自去处理,快点去吧。”   听罢程锦端的话,穆景行也再未拒绝,只沉默了一下:“那我先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恩。”   归来之时天边尚且还有一丝余光,穆景行走后周身已经全部黑了下来,看着他驾马离去的背影,一丝无由来的失落之感突然挂上心头,连程黎站在自己身后都未发现。   “夜深露中,小姐还是快些回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将披风披在程锦端身上,自从大病一场后,程黎无时无刻不再担心程锦端的身体,可恨身为病人却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比先前更为不知爱惜自己身体。   “阿黎。”   “恩?”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叫做喜欢。”   穆景行匆匆赶回军营,都没来得及拴马便直奔自己的营帐,里面已有人在等着,均是清一色蒙面装扮。   “京中现今是什么情况。”   “回小王爷,二皇子已经命人向皇上告发七皇子日日与一青楼女子厮混,有损皇家颜面不说,还有可能混乱皇室血统,皇上大怒命人传七皇子入宫问话,却不想七皇子反而请求皇上赐婚,将此女子封为七皇子妃明媒正娶进门,现如今,七皇子被软禁在自己府上,而昭娘,则被关在了天牢。”   “天牢?”   天牢历代都是用来关押逆臣贼子的地方,现如今却将一弱女子关押在其中。   “二皇子可曾传话回来?”   “不曾。只是——”   “只是什么?”   “亲近二皇子的大臣们,最近正在谋划联名上奏,要将此女子凌迟处死以正皇家颜面。”   “正颜面?”   穆景行冷笑,冠冕堂皇的话语之下,只不过是为了能够快速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昭娘一死,必定会彻底激怒七皇子,到时候再添油加醋一番,事情便只会朝着二皇子所乐见的方向发展。   “昭娘现在可还安好?”   “幸亏主子早有先见,在天牢里安排了我们的人,目前昭娘还未有性命之忧。”   “现在还不可松懈警惕,若是皇帝圣旨一下,只怕昭娘性命堪忧,京中那边一举一动都要打探清楚,再过一月便是皇后的生辰,不管如何熬过这一个月,昭娘的性命至少能够保住,但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就请严师傅帮忙。”   “是。”   “另一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记载宝藏地点的图纸,老将军将它作为嫁妆给了小王妃,就在随身携带的的木匣子里。”   “木匣子?”   穆景行依稀有印象,这个木匣子一直被自己以为是首饰盒,有印象是因为程锦端很少佩戴首饰,没放几样饰物的梳妆台上就放了这个木匣子,当时还问了一句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丫头程黎还回道是用来磨粉的次品珍珠。当时还奇怪一个即便是装次品珍珠的木匣子,看上去也实在是普通至极,还有些简陋,可这样一个简陋的木匣子却又安了一个形状怪异的锁。   “那木匣子是否需要钥匙钥匙才能打开?”   “是,这个木匣子是千年寒铁木所铸,刀枪不入,除非有钥匙开启,任何东西都没办法强行破开,小王爷是如何得知?”   “可曾找到钥匙的下落?”   “属下无能,还未找到钥匙下落。”   “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京中的事情,不能让事情偏离我们的计划,让下边的人盯紧了二皇子的一举一动,扶植他打击皇后的势力并不代表就可以任他壮大,必要时,可以折断他的羽翼。”   “小王爷的意思是?”   “二皇子妃的父亲,颜丞相的独子颜苫开,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吞并了江南四大财阀世家的生意壮大成为首富,这其中会有多少不可见人的血腥交易和欺凌碾压,仅在我手中的便不止一桩两件,你们在适当的时候捅到皇帝那里去,至少一段时间内便能够让二皇子自顾不暇。”   “那二皇子能够善罢甘休吗?”   “到时候二皇子若要问责,我自会处理。”   “可是——昭娘不过是一介舞姬,小王爷——”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却被穆景行的眼神震慑地不敢再说下去,煞白了脸跪于地下:“属下失言,请小王爷恕罪。”   “今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是。”   “下去吧。”   待所有人离去之后,穆景行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疲惫,那名侍从所言并无大错,甚至是如今而言最合理的决定,可是自己已经亏欠昭娘太多,早已决定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便让昭娘远离是是非非,不能让她连性命都搭上。 ☆、可为真情   虽然已经设想过了天牢苦寒必定难过,但是真的身处此处,昭娘反而觉得从来没有过的轻松,不必再担惊受怕会有人从暗处加害自己,或是不得不去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牢房内有一方天窗可以看到外头的光景,望出去能够看到今日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连周身也不自觉地荡漾起一股暖洋洋的气流,而昭娘不知道的是,此刻皇宫里的腥风血雨。   七皇子李安博从皇上下早朝开始便一直跪在御书房门前声称要求见皇上,然而一直到了午后皇帝都没有露面,皇后听到下人禀报此事,气急败坏地从宫内急急赶来,一见到七皇子不由分说,便劈头盖脸给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留情,七皇子一时间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喉咙间满是血腥的味道。   “你这个逆子!”   “母后今日即便狠心不认我这个儿子,儿臣也不会改变心意,必要等到父皇肯出来面见儿臣为止。”   “逆子,你当真要看到母后被你气到身亡你才甘心吗!”   “儿臣心意已决。”   二人争执之间,御书房的大门突然打了开来,大太监从屋子里走出来,对着皇后与七皇子行了礼道:“参见皇后娘娘,七皇子殿下,皇上召见二位进御书房。”   “当真?”   话音未落,七皇子便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径直冲进御书房,皇帝今日着了一件灰青色的长衫,见到七皇子,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说道:“你先坐着。”   “父皇——”   七皇子欲说什么,被随后而来的皇后赶紧拦下,拖着他在下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皇帝看了看两人,说道:“今日没有君臣,只有父子,我已叫人去把太子请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说一说这个家事。”   “此事同大哥有何关系。”   “此事不仅同太子有关,与整个皇家更是有关。”   皇帝的一席话说得模棱两可,皇后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却又无可奈何什么都做不了,等太子到来的时间度日如年,仿佛足足等了有八百年之久。   太子昨夜偶感风寒,今日头晕乎乎地分感难受,下了早朝便躺在床上,被皇帝派去的人匆匆带进皇宫里,整个人依旧晕乎乎地不在状态,而这一切看在皇帝眼里便又是另一番模样,加之七皇子的事情横在中间,越发觉得看这两兄弟不顺眼。   “儿臣给父皇请安。”   “都快被气死了,何来安好!”   “皇上。”   皇帝看了一眼如坐针毡的皇后,哼了一声道:“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幅不成器的模样,叫朕如何安心将这大好江山交付于他手中!”   “大哥并无过错,父皇气的是我,何必将气撒在大哥身上。”   “你还知道自己有错?早些年给你选妃你不要,非要沉迷女色当中荒废功课,这也就罢了,我也从未指望你能够成大器辅佐我左右,现如今你竟要娶一个青楼女子,还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将皇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将朕置于何地!”   “青楼女子又如何,若不是身不由己,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沦落风尘被人鄙夷?昭娘虽深陷青楼,却自有她的气度,不矫揉造作,更是满腹诗书通情达理,比京中许多所谓大家闺秀,不知要好上多少!我只恨自己身在皇家,没有给她带去护佑反而使她身陷囹圄妄受牢狱之灾!”   “还不住口你这个逆子!在你父皇面前都在说些什么!”   “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从小母后就要我和大哥读书习字练武,但这些并不是我想要的,平常百姓家的子女尚且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而我从小,哪怕说一个字都要在心里面斟酌再三才敢说出口,一个不如意母后就会罚我不许吃饭,不许出门。十天里面能够见到母后的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时辰,只有奶娘日夜陪在我身边,可是只是因为奶娘未按时督促我背书,母后便命人将她轰出宫去,母后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难道不是母后的亲儿子吗?”   “七弟,你混说些什么,母后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大哥,你从小受到的管制比我更多,难道心里不曾有过一丝怨恨吗?”   “身在皇家,你既然享受了别人得不到的锦衣玉食,就便该承受这些!”   见着两兄弟的争执之语,皇帝说道:“你既然如此痛恨皇子这个身份,那朕今日便称你心意,将你贬为庶民,除名宗谱。”   “父皇万万不可,七弟现如今只是受人蒙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等到过些时日自会醒悟过来,父皇若是生气,只要将他关上几日,贬为庶民实在太严重了。”   “皇上三思,博儿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呀!”   皇后与太子纷纷跪于地上为七皇子求情,皇帝的脸上也有一丝动容,抬头看了一眼七皇子,却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只要父皇能够放了昭娘,是否贬为庶民,儿臣并不在意。”   “七弟!”   “好!好!好!朕可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皇帝连说三声好,召来大太监写下废皇子的诏书,皇后与太子悲痛劝诫皇帝三思,反而引得皇帝大怒,皇后被禁足宫中,而太子则被软禁东宫三个月,三月内不许出门不准上朝,静思己过。   还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皇后太子被禁,七皇子被废的消息便在宫里京中穿得沸沸扬扬,良妃抱着怀里的猫轻轻顺着它的毛,听这些人传来的这些消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二皇子现今在何处?”   “回良妃娘娘,二皇子半月前承皇命前去靖州巡查,如今正在回途中,快马传来消息,今夜或是明早便能抵京。”   “对了,本宫记得慧茜前儿个让人送过来一坛酒说是三十年的桂花陈酿,让下人去开了用热水烫了,今夜天寒,便喝几杯暖暖身子。”   “是。”   侍候的丫鬟领命离开了屋子,不一会儿却进来人通报说王婕妤求见。   王婕妤比照半年前清瘦了不少,约莫是滑胎伤了身子,加上心情郁郁不能开怀,人是越发消瘦,却多了一份我见犹怜的意味,今日着了一件鹅黄色的衣衫,戴了厚厚的斗篷,进来时身上还带了一丝屋外头的寒气。   “嫔妾见过良妃娘娘。   “王婕妤快快坐下,天寒地冻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快些喝杯热水暖暖身子莫要冻坏了。”   “嫔妾近日心中总是忐忑,每每睡到夜里总能听见我那无缘的孩儿向我啼哭,日日不得安生,近日嫔妾还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思及我那孩儿被人无辜加害,更觉委屈无助,思来想去这宫中唯有良妃娘娘公正大义,便厚下脸皮来求娘娘能够为嫔妾做主,还嫔妾孩儿一个公道!”   听完王婕妤的一席话,良妃眉头深锁,屏退了伺候的下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听妹妹这话中意思,难道妹妹滑胎并非意外,而是奸人所害?”   “正是!”   “妹妹所指何人?”   “害我之人,并非别人,正是皇后娘娘!”   王婕妤说此话之时,眼中恨意浓烈,若是眼前放着皇后能够让她任意处置,不将她粉身碎骨恐怕都难以平息她心中的愤恨。似乎是忘了,许久之前,还口口声声指责害自己滑胎之人,正是眼前的人——良妃。   “妹妹切勿胡乱猜测,皇后执掌后宫二十多年,虽是治宫严谨,但是也从未传出会使这番下作手段,妹妹若无确切证据切勿妄加揣度。”   听良妃如此说道,王婕妤从座上下来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嫔妾并非胡言乱语,若无十万分的确定也不敢妄自来惊扰良妃娘娘,嫔妾贱命一条,死就死了,无辜我那孩儿,都不曾来到这世上看一眼,嫔妾心中实在是恨极了,请良妃娘娘体恤嫔妾这爱子之心和失子之痛,为嫔妾做主啊!”   “妹妹身子孱弱,切勿这般作践自己伤了身体,今日妹妹所言我会记在心上,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我还是难以相信她会做这等恶毒之事,我先让人送妹妹回宫去,至于妹妹所说之事,我会用心去调查清楚,必定不会让妹妹受了委屈。”良妃将王婕妤从地上扶了起来。   “若是良妃娘娘能够为我那无辜的孩儿讨得公道,哪怕是要了嫔妾这条贱命,嫔妾也心甘情愿!”   “瞧你这话,越说越糊涂,你更应当好好保重身体,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听良妃这话算是应下了自己的请求,王婕妤紧紧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也不敢再久留生怕良妃会换了主意,又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将王婕妤打发走,已经是晚膳时分,良妃的眉脚略显疲惫,伺候的小丫头眼疾手快扶了她坐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倒是有些纾解了这酸涩之感。   “二皇子可是快到了?”   “回良妃,最新传来的消息,已经在城外十里的驿站了。”   “恩。” ☆、腹背受敌   “我听下人说你那个不成气的弟弟被贬为庶民,你还受此连累被父皇罚禁东宫三个月?你那个没用的弟弟除了尽会给你拖后腿还会干什么!现如今二皇子那边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样子!”太子刚刚回到东宫,太子妃便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踹了太子的小腿一脚,太子猝不及防狠狠挨了一脚之后,痛得几乎都快说不出话来,眉头皱在一起:   “此事……同二弟有何关系,自始至终二弟甚至人都不在京中,你莫要乱说了。”   “二弟?你把他当弟弟,人家可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兄长,日日虎视眈眈想要将你赶下太子的位子好取而代之!”   “你越说越离谱了,此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在他人面前胡说。”太子揉着被太子妃踢过的小腿,一边揉一边义正言辞的模样说道,看着太子这副反应,太子妃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过放在手边的茶杯狠狠朝着地上掷去:“胡说,胡说,你整日里除了说这种没骨气的话,还会做些什么!我看是你脑子坏掉了才是,哪一日若真是将你拉下太子的位子,我看你是否能够将你的命保住也难说!也不知爹爹究竟看上了你哪一点,竟然将我嫁给你这个窝囊废,跟着你指不定会落魄到什么模样!”   太子妃说得口无遮拦,底下的下人却是听得心惊肉跳,统统都耷拉着头不敢出声,生怕这泼悍的太子妃会将这股无名之火烧到自己身上,那可真是被扒层皮也是轻的。太子听得气极,你你你了半天却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得甩袖离去,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下令谁都不许进来。   “娘娘,这事要不要同老爷去商量?”太子妃贴身的侍女沫兰瞧着眼前的这幅场景,走到她身边轻轻说道,太子妃心中也是慌了没有主意,听沫兰如此说道便立刻命人备马急匆匆地赶回了太傅府。   “阿琴?”   太子妃的父亲是当朝太傅,因年纪大了已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日常的生活便是遛狗逗鸟,太子妃是他五十岁时生的女儿,故而自小宠得无法无天,老爷子瞧见自己的小女儿,高兴地迎了上去:“今儿个怎会回来,可有用过午膳?我叫厨房去准备你最爱吃的白云糕,只是原先的厨子告老回乡去了,不知现在厨子做的味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吃什么白云糕啊!爹爹,宫里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嘘!”   老太傅示意太子妃同他回屋再谈,太子妃环顾了一下周围点了点头便同她的老爹一同走回了屋里,解下身上的披肩,太子妃便急着道来此行的目的:“爹爹可曾听说,七皇子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被皇上贬为庶民,皇后和太子为他求情都遭受了牵连。”   “自是听说了。”   “听说了?那爹爹……”   “你切不可轻举妄动,我本以为七皇子做事荒唐,皇上至多责罚几句也就罢了,竟不想会弄到废黜七皇子皇子身份,除名宗谱的地步,这是我万万都没有料到的,现如今我也实在捉摸不透皇上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只能万幸皇上只是将太子软禁东宫,但是此次二皇子巡查靖州回来,必定会得封赏,这个节骨眼上这封赏可大可小,你向来做事莽撞,这些日子切记要谨言慎行,一言一行都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皇上虽明察秋毫,但是抵不过小人谗言陷害,定要小心再小心才是。”   “爹爹可是听到了些什么?”   “唉……”老爷子的一声叹息,听得太子妃心里越发没底,急着拉住老爷子的手臂道:“爹爹你倒是快些说啊!”   “阿琴,你嫁给太子已经有些年头了,却一直没有子嗣,太子生性懦弱,所以事事依从于你,可是皇上却从来不是仁善的皇上,朝野上下拿这件事作为说辞的人数不胜数,几乎每日都有人上谏皇上废黜太子妃,为太子重新选妃。”   “那些人是疯了吗!我有没有子嗣,何时轮到他们来置喙!”   “你瞧瞧你这个性子,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口无遮拦,唉,也都怪我从小太过宠溺养成了你这个无法无天的性子,眼前的状况于太子不利,于你更加不利,你切记谨言慎行这四个字,皇上最讨厌盛气凌人之人,顺者昌逆者亡,七皇子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目前你只能什么都不做,不论发生什么事请,都不可跳出来被人充当了众矢之的!”   “可是爹爹……”   “今日你回府太子可知晓?”   “提那个窝囊废做什么。”   “那是你的夫君!”   老太傅厉声说道,太子妃只得敷衍:“爹爹说的我都会记在心里,我就当做自己听不见看不见,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了!”   “你若真能放到心里去才行!”   说话间下人来传华,吩咐厨房做的白云糕已经做好了,问是否要呈上来?太子妃心里面不太痛快,便称出来得急要赶回东宫去了,老太傅便命人将白云糕装盒给太子妃带回宫里去,马车上太子妃的贴身丫头沫兰端着食盒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太子妃:“娘娘,老爷是想娘娘所想,所言兴许重了一些,娘娘莫要往心里去,这天下间,只有父母才会为子女时时盘算,舍不得她们吃一丁点的苦,正所谓忠言逆耳啊。”   “罢了。”   太子妃这两字,却说得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在她身边呆了许多年,沫兰深知此刻只有什么都不说,才是明哲保身。   回到东宫,却见太子平日里的贴身丫头鬼鬼祟祟地从偏门走过,心生疑惑命沫兰去查探,等到用过晚膳沫兰方才匆匆而回。   “查清楚了吗,那丫头鬼鬼祟祟地是在干什么?”   “回娘娘,偏院的那位有了身孕,都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今儿个莫名出了血,才会令那丫头去请大夫!”   “八个月!”   好一个李安远,竟然敢瞒着我偷偷让那个贱人怀孕,都已经八个月了还能够做到不露一点风声,若不是今日自己偶然撞见,是否要等孩子出世了我才会知道!   “去偏院!”   “娘娘不可!”   沫兰忙拉住气势汹汹地太子妃:“那贱人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娘娘到如今才知,必定是太子有意隐瞒,想要保住那个贱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现如今娘娘过去,若是那个贱人有什么不好,必定全都会赖在娘娘身上,今日是那贱人下身出血,太子身边的丫头才会去请大夫,想来必定是胎像不稳,娘娘倒不如先等等,若是那贱人自己掉了孩子是最好,若是实在有麻烦,也不需要娘娘亲自出面担了这个骂名,不仅对娘娘名声不好,还会影响您与太子的夫妻情分。”   听罢沫兰的话,思及白日里父亲对自己的教诲,太子妃思忖着也有道理,便说道:“沫兰,你去帮我盯着,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做主便好,不用再来请示于我。”   “是。”   住在偏院的侍妾,是早年跟在太子身边的通房丫头静禾,按照惯例太子娶了太子妃之后,便可以将她封为侧妃,奈何太子妃蛮横霸道,进门三年了,只能委身于偏院,东宫里稍微体面一些的宫女,都要过得比她更为风光。早些年也生过一个孩子,却早早夭折,自此之后身体便不太好,常年缠绵病榻,所以太子的其他侍妾都被太子妃逼死或者赶出东宫,唯有她几乎被遗忘在了东宫里。   “静禾,身体可觉得难受?”   躺在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全身瘦骨嶙峋,唯有小腹凸起显得格格不入,太子抓着她的手问了一声,她似是听到轻轻应了一声,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来。   “大夫,静禾身体如何?”   “太子,这位夫人身体底子早已亏空,孕育这个孩子能够坚持到这个月份实属不易,现如今唯有下催产药,方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保下这个孩子,否则,便只能是一尸两命。”   “若是拿最贵重的药材——”   “夫人身体虚不受补,越是贵重的药材,只会更加快速地要了夫人的性命。”   “太子……”   “静禾?”   床上的人轻声的唤了一声太子,太子疾步走到床前坐下:“身体可是有不适?”   “静禾命薄,没有办法再服侍太子左右,望太子不要怪罪。”   “你不要说这些,我会让人治好你的。”   “我知道太子待我好,但每个人的命早有定数,什么时候该怎么死,都是早就注定了的,谁都留不住,稚儿早夭,我祈求老天再赐我一个孩子,我愿意拿我的性命去交换,如今孩子就快出世,也是时候交出我的性命,奴婢身份卑微,不敢奢求其他,只求太子,能够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儿,让他好好长大成人,我便心满意足。”   “你莫要胡说,你会好好活着的。”   “我怕我快是不行了,太子,您便让大夫,下催产药吧。”   “好,我答应你,这个孩子,我定会让他好好长大,不再受到一点点的伤害,我答应你!” ☆、一世之约   春花美丽吗?可是折下来就死了,甚至等不到秋时结果,开春萌芽,你虽对她有爱慕之意,但是你也深知皇帝猜忌心重,一旦说出来,第一个被牵连就是她,所以你只能将自己远远放逐,不与她有牵连,便是对她最大的保护,你只是固执地选择了一条你以为对她最好的道路,可是你有否想过,这便是她想要的吗?心爱之人终生不得见,被困在庭院深深的宫墙之内,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讨好一个不爱甚至厌恶的人,最后老死宫中,若换做是你,你是否愿意苟且一生换这样一个安稳生活?这是她托我带给你的东西,别人不懂,但你必定是明白的。   这是一支断了一半的发钗,掐金丝的蝴蝶缺了一边的翅膀显得奄奄一息,缺口处还有一块暗黑色的斑驳血迹,有些格格不入,走近一些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血腥的味道,而再想要探究清楚一些时,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程锦端近一个每月都会做着同样的梦,每每都会在半夜中惊醒,今夜也是,满头大汗却不知是为何而心有余悸,梦中说话之人是谁,那个被困在深宫当中郁郁寡欢的女子,与他们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既然醒了也再无睡意,程锦端索性披了件外套走到了院子里,这些时日也不知穆景行在忙些什么,终日都见不到他的身影,往往是夜深了才回府,天不亮就已经出门,程锦端都记不清是有多少天没有好好坐在一块儿吃一顿饭了,今夜看模样是一夜都未曾回来,心里隐隐有不祥的感觉,想得出神了,连身后站了一个人都未曾发觉。   “程锦端,别来无恙。”   “孟采兮!”   程锦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右手紧紧握住了衣角,那一夜的记忆太过深刻,眼前的这个女子,貌美,却心毒如蛇,决不可掉以轻心。   “你怎会在这里?”   “我说过,这个王府里面,有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在这个王府里面,永远都只是一个外人,昙花再美,也终究只能一现。”   “孟采兮,你究竟是谁,在王府里,真的只是云嬷嬷的女儿?”   “你想知道我是谁?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你——”   话未出口,程锦端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抹黑便什么也不知昏了过去。昏昏沉沉地也不只是过了多久,是被膝盖上传来的痛感痛醒的。   嘶——   “小姐,你醒了。”   “阿黎?”   “小姐,昨儿个你到院子里去做什么,今早下人发现你昏倒在樟树底下时我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幸好大夫说你除了受了一点风寒,膝盖上有一点皮外伤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小姐,昨夜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黎,你还记得上一次我被人从湖边绑架的事情吗?”   “记得。”虽不知程锦端为何会提起湖边被绑架的事情,但是那件事情,无论如何,程黎是都很难忘记的。   “回来以后我一直都没有说,绑我的人,是孟采兮。”   “孟采兮?她怎会——怪不得许久都没有见过她,只听人说是到乡下养胎去了,难道是?”   “是景行将她赶了出去”   “难道小姐昨夜,是遇见了孟采兮吗?”   “正是,我怀疑,孟采兮绝对不仅仅是云嬷嬷的女儿这样简单,她为何要绑架我,之后为何会杳无音信,昨夜突然出现在王府里究竟只是偶然还是蓄谋,我需要查清楚。”   “小姐你切不可去招惹孟采兮!”   程黎想起那段时间程锦端昏迷床上不省人事的日子,忍不住心有余悸,赶忙出声制止程锦端这个可怕的想法。   “阿黎,你怎么了?”   “我……是听你说,绑架你的人是孟采兮,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害怕小姐你再被她给害了。”   “放心吧,我现在不是没事吗?上次是大意了,才会被绑架,以后再不会了。”   “昨夜你昏迷樟树下,必定也是她所为!”   原本也还没有想到,听程黎这么一提,程锦端心里倒是起了疑惑,昨夜孟采兮站在自己面前,而自己是被人从后面袭击导致昏了过去,难道是孟采兮的同谋?可是按照孟采兮对自己的痛恨程度,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要杀要罚都只能够悉听尊便,而自己却能够安然无恙,这事细想起来也甚是怪异。   “不行,这个孟采兮实在太可疑了,我必须查清楚她究竟是什么人,她说的王府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   嬗易长公主的院子里设了一个佛堂,平日里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这佛堂里面,而外人不知的是,这个佛堂底下,还藏了一个暗室。   “我多次警告过你,不许去动程锦端,现在你是不是将我的话全部当成耳旁风,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是吗!”   “我怎敢?嬗易长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长公主的眼里,我不过一介蝼蚁,卑微如我,怎敢不将长公主放在眼里。”   孟采兮的眼神冷漠,用了敬辞,语中却并无敬意,嬗易长公主看着眼前这副模样的孟采兮,心蓦然刺痛了一下,放软了语调:“采兮——”   “今次进府,并无意冲撞长公主,若是惊扰了,采兮实在抱歉,现在便离开。”   “采兮你要往哪里去!”   嬗易长公主急急叫住孟采兮:“离府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我让那么多人去寻你,却都没找到你,我瞧你又瘦了许多,是否又吃了许多苦?”   “现如今同我摆出你这副慈母的模样,是否晚了太多?”   “我是对不住你,但是采兮,你要相信我总不会害你,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希望你能够好的,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尊贵与否我并不在意,你从来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从小我就喜欢穆景行,我只要穆景行,我只要和他两个人厮守在一起,可是你非要叫他娶程锦端,现在我变成了这幅模样,全部都是拜你所赐!”   “采兮你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回来王府,你不想做孟采兮,可以换一个身份,我认识一个能够改变人容貌的易容师,你可以——”   “够了,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   “采兮!”   孟采兮离去,嬗易长公主想要去追,却被她一掌震了出去,从胸口涌起一股血腥味,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却走不出一步。   穆景行今日回来得早,赶在晚膳之前匆匆回到王府,程锦端正嗑着瓜子无聊地坐在院子里,台上程绣请来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调子,瞧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穆景行,倒有些惊住了:“你怎么回来了?”   “身上可有哪里受了伤?”   猝不及防将程锦端抓了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番,瞧着怀里的人确无大碍,心里的一颗石头才算是放下,一夜未归,听到程黎派去传话的下人说程锦端昨夜遇袭,放下手上的事情就匆匆赶了回来。   “你做什么呀!”   程锦端有些羞赧地推开穆景行,却被他牢牢抱在怀里:“不要乱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穆……景行,你没事吧?”   “许久没有这般待在一起了,你就不想为夫吗?”   话还未讲三句,穆景行便又开始不正经,程锦端狠狠踩了他一脚,道:“你不在,我吃好喝好玩好,自在得很。”   “夫人这般讲,为夫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喜的是夫人身宽体胖日子过得自在,悲的是夫人心里丝毫不记挂为夫,心中难免受到打击。”   “穆景行,请你讲句正常话,可否?”   “我要去京中一趟,会有些时日,你在王府,要好好的,知道吗?”   “你又要去京中?为何不带我去?”   “是一些宫里的事情,一路上带着你不方便,况且你自从上次大病了一场,身子总是不好,一路上颠簸我怕你身子吃不消,你乖乖在王府等我回来,我会将周记的点心给你带回来。”   “穆景行,是不是京中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大事。”   与穆景行相处的这些日子,程锦端也深知,他不想要说的话,任谁都不能逼他说出来,便只得作罢不再刨根问底,夜里转辗反侧难以入眠,蓦然想起了这几日困扰自己的梦魇,从床上拥被坐起,却惊扰了一旁的穆景行。   “怎么了?”   “景行——”   “嗯?”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断翅的发簪?”   “从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莫想太多了。”   穆景行将程锦端拉近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母亲哄着新生的小婴儿入睡的姿势。程锦端莫名感到鼻子一酸,反手紧紧拥住穆景行:“景行,若是对我好,就请你一辈子都对我好,你若半途而废,我会恨你终生。”   “不止这一世,生生世世,我都不会离开你。” ☆、风起云涌   “放肆!”   宫里的老太监已经有许久都没见过皇帝发这么大的火,桌上的奏折全部都被皇帝拂袖扫在了地上:“来人,去将太子和太子妃召进宫里来!”   “皇上息怒,老奴这就去将太子与太子妃请进宫里来,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老太监匆匆领命走了出去,命小太监赶紧出宫去请人,不一会儿的功夫,太子与太子妃二人匆匆赶来,进门之前老太监对着太子摇了摇头,神情严肃,太子一路过来本就心慌摸不着头脑,见这幅模样,手心的虚汗直冒根本停不下来。   “父皇吉祥,不知父皇急召儿臣进宫是为了何事?”   “吉祥?我看你们是不把朕气死不甘心!”   “父皇冤枉!父皇身体安康乃是国之根本,儿臣日日夜夜都为父皇祈愿,不敢有丝毫懈怠!”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突然皇帝指了指跪在太子身边的太子妃,太子妃虽不明所以,有些惊慌地答道:“儿媳,儿媳不知。”   “你又做了什么令父皇生气的事情了?”   太子见状,偷偷拉扯了一下太子妃的衣袖,小声地质问,却换来太子妃的一顿白眼:“我能做什么事情,还不都是由你挑起来的破事,你别以为那贱人的事情我就会这样轻易放过你。”   “放肆!我皇家的血统,岂容你这般肆意轻贱,还有没有将朕放在眼里,将皇室颜面放在心上!”   “父皇,太子妃她只是——”   “你不用急着替她开罪,来人,将东西拿上来。”   下人应声将一堆奏折抬了上来,皇帝一把将它们统统扫落在太子与太子妃的跟前:“仔细瞧瞧,你这贤良淑德的太子妃,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闻言,太子战战兢兢地拾起其中一卷奏折,笼统读了其中几句,却字字珠玑都在指摘太子妃的恶言恶行,除了平日里态度嚣张跋扈,太子府人丁凋零多年无所出这些陈年罪状之外,还多了一条:污蔑二皇子,意欲挑起兄弟纷争皇室内乱。   “这些当真都是你做的吗?”   太子拿着奏折质问太子妃,太子妃惊慌之下抢过奏折大喊冤枉:   “父皇明察,儿媳自嫁入李家,恪守礼德,谨言慎行,时时刻刻不敢忘怀身为太子妃的责任,这些统统都是一派胡言冤枉儿媳的,儿媳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要令这些人这般朝儿媳身上泼脏水,儿媳实在冤枉啊!”   从未见过太子妃这般模样,太子不禁有些恻隐:“父皇,太子妃她……”   “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听风就是雨,白给你生了两只眼睛!”   见太子还是这般糊涂,老好人一般不明是非,皇帝心下一时气急,冲上前去狠狠踹了太子两脚:“身处高位,谁人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枉费朕与皇后这些年对你的悉心栽培与教导,孰是孰非你都分辨不清,任恶妇在府中搅得天翻地覆而无所作为,李家宗亲,哪个在你这个年纪膝下没有二三子女,现如今这恶妇更是胆大妄为,竟敢议论朝廷是非,口出狂言污蔑皇子挑拨事端,证据确凿!朕早年感念何太傅世代忠良不愿计较,却不想越演越烈养虎为患!来人,立刻拟旨,即日起,大皇子废除太子身份,太子妃贬为庶民,送到五元寺清修,无诏不得离开。”   “父皇!”   太子一时受不得这刺激,在大殿之上竟昏了过去,太子妃却大笑而起:“不过是太子妃罢了,我早就腻了!这些年你们指责我无后,是大罪人,可是都是我的责任吗!自从大婚之后,这些年,太子留宿我房里的日子屈指可数,世人只看到太子妃蛮横,逼迫太子散尽姬妾,可试问天下间哪一个女子,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被无数的女人抢走而没有一句埋怨!”   “你这恶妇休得口出狂言!”   “父皇,世人景仰的父皇啊,你去问问皇后,这些年,她是否对你毫无怨言?虚守后宫之主的位子,是否得偿所愿?”   太子妃的言行举止浮夸,下人直呼太子妃是魔怔了,大太监眼瞧着事态越来越严重,赶忙派人拉住了太子妃,疾步走到皇帝跟前:“皇上莫要生气伤身,太子妃瞧着神态恍惚……”   “将太子送回东宫,看住了,没有朕的允许谁敢放他出来,统统杖责五十,至于太子妃,立刻押送到五元寺,不得耽误!”   “是,老奴这就去办。”   眼瞧着皇帝是真的懂了大怒,大太监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得先领命将两个人先送了出去。   “慢着——”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废太子一事,暂时不得外传,若有泄露一字之人,杖毙。”   “是。”   大太监匆匆领命而去,皇帝将所有的人赶出了大殿,只留自己孤身一人坐在高高在上的皇位上,一时间,竟是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失落之感,太子,自小就被寄予厚望长大,在他身上加注的期待越多,当目的无法达成,其失望自然也就越大,皇帝心里自然清楚明了,太子本性纯良与人为善,对谁都是彬彬有礼,毫无城府算计,这样的性子,若是放在平常百姓家,兄友弟恭合家欢睦,然而身处皇室,肩上挑着继承大统的担子,以太子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根本是不可能在那个位子上坐稳,更有可能因此而断送大好江山!   思绪百转千回,皇帝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二皇子李安承。   这个儿子,其生母淑良媛早早亡故,自小由宫里的老嬷嬷养大,一直到了七岁才过继给良妃抚养,这样一个小孩子,失去生母的庇佑要在沉浮诡谲的深宫里生存,肯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他不仅活了下来,现如今还得到众多大臣的支持,其势力与太子早已形成了对年对峙的局面,若是将来由其执掌江山,将来能够扩张疆域领土,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太子妃娘娘,您莫要太过伤心,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便不值当了,此次事发突然皇上大怒降罪,但毕竟您与太子结发多年,皇上念着这份情分,总有一天会将您召回来的。”   “情分?”   听到小太监的话,太子妃嗤笑:“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同我讲什么情分,不觉得可笑吗?”   “娘娘——”   侍女沐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隔墙有耳小心言语,奈何太子妃却不再似从前般精明谨慎,大谈阔论:“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盼头了,这些年跟着太子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谁都不知道我暗地里忍受的痛苦与无奈,无后?这样的罪名压在头上真是生生能够将人给压死,可是有谁不愿意成为母亲?不愿意拥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是有过孩子的,我也是有过孩子的啊,沐兰!可是孩子尚未足月就死在我腹中,大夫告诉我这辈子都不能再生育,那种犹如被刀割心的疼谁有问过我是否能承受,我不敢说,不能说啊!一个不能生育的太子妃,即便不被休离,这辈子也是再无出路与盼头,还会沦为别人的笑柄!”   “娘娘!”   太子妃突然冲出疾驰的马车,马儿受了惊吓,驾车的人费了好大劲才将马车停住,沐兰等人匆匆跳下马车跑到太子妃的身边,一身青白衣裙沾满了泥沙草叶,面色煞白,嘴角竟有黑红色的血迹。   “娘娘你这是何苦呢,如今只是暂时落难五元寺,不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太子对您情深义重,现如今没法子,以后必定会将娘娘您接回来!您这样,让老爷如何接受?”   “父亲……”   提及老父亲,太子妃的眼中涌现一丝动容:“是我辜负了他的期望,我没有为何家光耀门楣,反而给何家抹黑,我无颜面见父亲,无言面对何家的祖宗。”   “娘娘,现在不要说这些,我这就带您去找大夫!”   “没用的,我吃的是鹤顶红,无药可解。”   “娘娘——”   “沐兰,你听着,莫要说我是服毒而死,就说我是意外摔下马车而亡,否则,必定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打击我何家,我已有愧父亲,不能再令他蒙受伤害。”   “娘娘,沐兰知道。”   “还有,我戴罪之身,已被废黜太子妃的身份,不可能葬入皇陵,若是皇上开恩,留我尸身,沐兰,你将我葬到小时候我最爱去的竹林里可好?”   “沐兰知道,沐兰哪怕拼死,也会完成小姐夙愿。”   “你要好好活着。”   此生已是无奈,从来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一生困顿于庭院深深,费神伤心,临了,总算能够任性一回做主自己的生死,却也是何其无奈,沐兰,你不同于我,你比我自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看这大千世界,体验爱恨情仇,活着,等到一个爱你的人,两个人生好多的孩子,恩爱白头。   “娘娘!”   太子妃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一生也算是走尽繁华,奈何终究落寞收场。 ☆、战事初起   文景二十四年初冬,南边的小国蛮州,因大旱,百姓颗粒无收,不断有灾民在边疆挑起事端,发展到后面烧杀辱掠更是不断发生,严重侵害当地百姓的生命与财产安全,当地父母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空有满腔热血却无领兵之力,本想伏击蛮州前来烧抢的暴民,却不想反而被抓了回去,第二日便身首异处被挂在蛮州的城墙上示威,此一举动立即激发了民怒,人民纷纷拿起锄头刀具要与蛮人决一死战,此事经过三四日的发酵,蛮州得寸进尺一下子吞并了边疆的三座城池,无形当中已经升级成为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这令皇帝头痛不已,二皇子在朝堂之上主动请缨,带兵前往边疆平乱收复失地。   “承儿,朕知你熟读兵书,也有谋略,但是毕竟你从未带兵打仗——”   “儿臣自知阅历不够,此次儿臣愿为副将,跟随主将征讨蛮人,定不会越俎代庖影响军心,儿臣只愿能为父皇排忧解难,万死不辞!不将蛮人赶出边境,绝不回头!”   见二皇子都说到这个份上,皇帝也不好再否决,深思熟虑下只好委任了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将作为此次征蛮的主将,二皇子为副将,带兵十万,前往边境,因云南穆王府与南蛮地理位置极近,同时下了一道圣旨,由穆景行为副将,接应南征大军,里应外合一同夹击南蛮直至赶出边境。   宫里头发生的事情,远在云南的程锦端自是不知,但是关于南蛮入侵国境烧杀辱掠,还是有所耳闻。许是自小便在习武世家长大,心中更多了一丝为国捐躯的热血情怀,自听到这个消息开始,程锦端便一直在穆景行耳边催促让他快些派兵去将这些蛮州人赶出边境,奈何穆景行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天下兵权皆听命于皇帝,圣旨不到,若敢私自动兵,便罪同叛国株连九族。而如今,这圣旨终于到了,三军待命即刻便要开拔。   “此去不知要多久,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当真不让我一同前去?”   程锦端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奈何还是躲不过女子不得从军的规矩,被穆景行义正言辞地拒绝掉了。   “好吧,我知道了,你放心去,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要有后顾之忧。”   面对程锦端的信誓旦旦,穆景行还是难免心中的忧思,那一日的事情即便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心有余悸,然而这些时日下面的人一直都找不到孟采兮的踪迹,自己不在身边贴身保护她,虽已经作了安排让护卫在暗中轮流保护,总是难以安心。   “小王爷,时辰到了,是否要出发?”   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走上前来问话,穆景行瞧了瞧时辰,确实不能再拖,出乎意料地将程锦端抱在怀里,程锦端一时蒙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推着他,穆景行却抱得更紧:“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只是嘴上说说,若是回来发现你哪里不好,我定饶不了你。”   “我知道了,你快将我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再三不舍,也终究还是要踏上离去的路途,穆景行放开程锦端,翻身上马,夹了马肚,追风便犹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身后扬起了一阵风沙,程锦端一不小心被糊了眼睛。   “小姐,小王爷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哭得这么伤心做什么。”   “呸呸呸,什么伤心不伤心,我是被沙子迷了眼睛,有你这么对主子说话的吗!”   程锦端瞪了程黎一眼,转身走进了府里,程黎与程绣两人相视一笑,紧紧跟了上去。   夜间,程锦端睡得不踏实,几次梦中惊醒,到了下半夜,只觉得脚下生凉,睁开眼睛,却发现不知是谁打开了窗,夜间又骤然降雨,温度降了下来,难怪会被冷风吹醒,程锦端叫了好几声程黎的名字,房外却没有一点回应,只好自己披上衣服起身,将窗子关上,刚刚转身走了几步,只听吱呀一声,窗子又被风给吹开了,同时出现在窗口的,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孟采兮!”   孟采兮的脸映照在夜色下,越发苍白可怖,程锦端不自觉地退后了两步,毫无防备地撞在了桌角上:“你又来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不过取你性命罢了。”   “这里是王府,只要我大喊,你就马上会被制住!”   “你试试。”   孟采兮跃窗而入,剑指程锦端的脖子,剑光一闪而过直恍人的眼睛。程锦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同你无冤无仇,在嫁来王府之前我甚至都不认识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你非要致我于死地,甚至是不死不休?”   “哦?那你想到了吗。”   “你这样的女子,最容易因爱生恨,你自小长在王府,与景行朝夕相处,他这样的人,确实容易让人心生爱慕,但是显然,景行他并不爱你,甚至娶了我。你不舍得伤害景行,所以你就将所有的怨恨归咎在我的身上,你觉得,我死了,景行就会爱上你?”   “愚蠢。”   似是心事被人捅破,孟采兮有些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步,剑刃锋利,割破了程锦端的皮肤,开始有血迹渗出来。   “真是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除了家室好一点,还有何可取之处。”   “我一无是处,但是我的家世足够好,这就已经足够胜你。”   “你!”   程锦端寻思着只有将孟采兮气到疯魔,才能够从她的口中探到究竟是为何非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原因,孟采兮口口声声自己除了身为皇后侄女武将世家一无是处,想来自己的身份是她最为介意的一处,顺着这条路必定能够成功将其激怒,果不其然,孟采兮挥起剑花,直朝着程锦端的胸口刺去,程锦端早有防备,借着桌子的支撑弯腰躲过这一攻击,转身从桌面上滚过去,立足于桌子的另一边,与孟采兮相视而立:   “孟采兮,你究竟是谁,一个王府嬷嬷的女儿,不可能有这一身的武艺。”   依然能够记得那一日在山林当中,孟采兮所放出的青色大蛇,这样的歪门邪道,更是加重了孟采兮谜一般的真实身份的疑惑,越是想要遮掩,越是能够激起人一探究竟的欲望。   “阿绣,你怎么躺在地上睡?”   门外传来程黎的声音,程锦端一晃神,只见孟采兮提剑而上,程锦端躲避不及,胳膊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一条凳子也在打斗之际被踢到在地上发出哐嘡一声响,在这样的寂静之夜里显得分外明显。   “小姐,你怎么了!”   程黎推开门,夜色当中看不清楚屋里发生了什么,只能依稀看见两个人的身影:“你是谁!”   “阿黎小心!”   程锦端拿起桌上的茶杯掷向孟采兮,自己则飞身来到程黎的身边,将她拉出了屋子:“阿黎,院子里的侍卫估计都被打昏了,你快些去外面叫人。”   “好!”   程黎不敢细问,连忙应下跑了出去,孟采兮提剑追出来,目光噬血:“程锦端,今天你非死不可!”   孟采兮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程锦端不敢与她正面相战,只能被动地躲避着她每一次致命的攻击,几次出剑落空,孟采兮变得更加愤怒,大喊了一声,周身气流涌动,双眼如同被灌注了鲜血一般可怖,使出了一套剑阵,每一剑都自带煞风,周围的林木突然想起了沙沙的声响,在这样没有月亮的夜色当中,令人忍不住心生惧怖。   “你去死!”   孟采兮出剑快准狠,速如疾风,程锦端堪堪能够躲过第一次攻击,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躲过她紧随而来的第二次出剑,心想此次恐怕真的逃不过要挨上这一剑,却只觉身后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跌倒在地,耳边利刃刺入身体血肉的声音却是那样清晰,程锦端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程黎慢慢倒下的身躯,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能够凭借本能冲上去接住程黎的身体,身后是匆匆赶来的王府侍卫,眼见着来了这么多人,孟采兮只能作罢飞身上了屋顶,十几个侍卫也紧随而上去追赶她。   程锦端抱着程黎的身体,鲜血仿佛流不尽似得散开满地,不一会儿便染红了他们两个人的衣裳,程锦端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快点去请大夫!救阿黎,救阿黎啊!”   “小姐,没事的,阿黎不会有事的。”   程黎握住程锦端的手,已是颤颤巍巍没有丝毫力气,却还是努力挤出笑容哄着她。   “阿黎,你傻吗,干嘛要替我挡剑,不疼吗?”   “疼。”   程黎皱了皱眉,“但不能让小姐受苦,阿黎答应过老爷的。”   “傻瓜!傻瓜!”   “小姐,阿黎已经受罪了,你可别再骂我了。”   见程黎痛得脸都皱在一起,程锦端害怕得都不敢碰她的身体:“疼吗,很疼吗,大夫很快就来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阿黎知道,阿黎相信小姐。” ☆、痛失阿黎   不知是否伤口感染了的原因,过了一个时辰程黎便完全陷入了昏迷,整个人发起了高烧,模模糊糊地不停说着梦话。大夫匆匆被带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微微亮的时候,程锦端一直守在程黎跟前亲自给她擦拭伤口,一盆清水进来,不一会儿就全部被染红,程锦端一整夜都脑子空空不敢想东西,双手一直在发颤。   “大夫,阿黎的伤没事吧?”   “唉——”   眼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程锦端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大夫的手臂:“不行!一定要将她救活!求求你一定要将她救活!”   “小王妃节哀,这位姑娘所受剑伤,已经伤及了心肺,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是救不下来啊!”   “你胡说!阿黎不会死的!”   “小姐!”   昨夜是程绣守夜,被孟采兮打昏了,一直到第二天一早才醒来,听闻昨夜出事了,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却见着自己的姐姐面色苍白人事不知地躺在床上,一时间被吓得蒙住了。   “姐姐……”   “你听着,一定要将阿黎救活,要什么样的药材都没有关系,一定要将阿黎救活啊,她不能死!”程锦端抓着大夫拼命摇晃,只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周身的失重感来袭,险些摔了下去。   “小王妃节哀,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只会让那位姑娘听着伤心啊。”   “小……姐……”   躺在床上的程黎突然睁开了眼睛,轻声地唤着程锦端。   “阿黎,我在呢,你是不是觉得痛,你告诉我你哪里觉得痛?”   “让他们……都出去吧,小姐。”   他们?   抬头屋内,不过自己与程绣,大夫还有两个婢女。   “阿黎,你是让他们都出去吗?”   “有很重要的话,必须要同小姐单独说。”   “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阿绣,你也出去。”   “姐姐……”   程锦端不知程黎为何要将程绣也支开,虽然程绣万分不愿,但是还是被两个婢女带出了屋子,随着关门声,程锦端问:“阿黎,你要同我说什么?”   “小姐,阿黎觉得值得。”   也许是明白自己可能即将离开,生命流逝的感觉是那么明显,程黎紧紧拉住了程锦端的手:“阿黎在世上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阿绣,她从小就做事莽撞不知轻重,幸好小姐大度不计较,还请小姐答应阿黎,今后不论阿绣犯了什么错,看在阿黎的面子上,不要怪罪。”   “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阿绣,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不会让她受到一丝委屈的。”   “谢谢……小姐。”   程黎走得很快,并没有承受太多的痛苦,她的遗容还带着一丝微笑,程锦端强忍着伤痛为她办理了后事,因为程黎只是一个丫头,奴仆的身份是不能够大操大办,只能请人打了一口薄棺,匆匆抬到了城外的山上下葬,除了程绣与两三个打下手的下人,冷冷清清。   “阿绣,给你姐姐磕三个头。”   山上的风呜呜得吹得瘆人,程绣穿了一身的白衣,依言跪在程黎的墓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阿绣,回去之后,你就整理行囊,回京中去。”   “小姐要将我赶走吗?”   “继续让你待在王府太危险了,我答应了阿黎要好好照顾你,只有让你回到京中,我才能够保证你的性命安全。”   “阿绣不会走的,姐姐枉死,我若不替姐姐报仇,阿绣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你放心,我不会让阿黎白白枉死的。”   程绣突然跪行到程锦端的跟前:“阿绣求小姐,不要将我支开,阿绣从小就与姐姐跟随小姐,现在姐姐没了,阿绣便只剩下小姐了,阿绣死也不要再离开小姐了。”   “阿绣——”   “小姐若执意要将阿绣赶走,那阿绣,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得胡说!”   程绣以死相逼,程锦端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暂时答应让程绣跟在自己身边。   “你听着,不论去哪里,都不得一人只身前往,一定要告知我你在哪里,若是碰到孟采兮,切不可冲动行事,能躲就躲。”   “阿绣谨记于心。”   程黎之死,丝毫没有在王府激起一点波澜,一个丫头的性命,在这些看惯了生死的人眼里,不过就如同死了一只蝼蚁一般正常,程锦端寒心之极,丝毫不愿意再待在这丝毫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她突然很想,去到穆景行的身边,他必定能够体会自己此刻心中的绝望与难过。   “小姐,我们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程锦端买通了一个小厮,从他那里拿到了两套男人的衣服,与程绣两人换上,趁夜从王府离开,一路狂奔到城外,程绣摸着心跳心有余悸地问程锦端。   “没有好与不好,只有糟糕和不那么糟糕,事已至此,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人为什么?”   程绣听得迷迷糊糊,程锦端看了她一眼,无奈道:“平日里就叫你好好读书,现在就不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阿绣有在好好读书,可是脑子笨总也记不住。”   “罢了,我们现在不能松懈,天亮之前必须找到马匹,否则很快就会被追上。”   “去哪儿找马匹?”   程绣问,程锦端笑了笑,还记得初来云南之时,有一次因练习骑马而摔下马背,后来自己去找过那匹摔了自己马,却意外发现进入马场的另外一条小道,那里没有人看守,很容易就可以潜进去。   二人再不敢耽搁,匆匆赶往马场,夜已深,看守只剩下了两三人,也是昏昏欲睡的模样,程锦端命程绣在路口等着她,自己一人前往马场深处,马场夜间灯光灰暗,除了偶尔马儿吐气的声音,四周寂静无声,程锦端蹑手蹑脚地靠近马圈,一眼便相中了一匹红棕色的母马,慢慢靠近马儿,伸手小心地撸了撸它的鬃毛,见马儿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便伸手解开了缰绳,将它小心地牵出了马圈。   “小姐!”   程绣在小路边等了许久,夜间四周无人加上偶尔风吹过发出的声响,程绣吓得汗毛竖起,远远瞧见牵着马过来的程锦端,高兴地朝她直挥手。   “嘘!”   见程锦端示意她小声说话,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小跑着靠近程锦端:“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纪州,这是最近的城池,我们在那里购置一些食物和衣物,然后再南下去找景行。”   纪州是一座小城,这里民风淳朴,许多消息传入这里都要滞后好久,程锦端二人找了一处客栈歇下,准备去购置一些食物,却在大堂听到了一些人的言论。   “听说了没有,宫里头太子被罚,太子妃翻下马车死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喝了一碗酒,站了起来招呼着身边的人靠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说道。   “听说了听说了,好像太子妃还怀了身孕,太可怜了,一尸两命啊。”一精瘦的男子在一旁连忙应道。   “真的假的,听说那太子妃不会生育?”   “你从哪里哪里听来的谣言,我说一尸两命就是一尸两命!”见有人反驳自己,精瘦男人不满地说道。   “切,说得好像你亲眼所见似的。”   不知谁说了一声,周围的人纷纷起哄,一时间七嘴八舌地聚集了客栈里一大半的客人。   “小姐。”   “嘘!”   程锦端示意程绣禁声,将她拉了出来:“不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不许有任何表现。”   “可是——”   “还有,不得再称呼我为小姐,要叫我大哥,我们两个以兄弟相称。”   “是,大哥。”   虽然警告了程绣不得声张,但是程锦端心里却开始忐忑起来,那帮人说东宫出事了,虽不知真假,但无风不起浪,看来京中里面是真出事了,怪不得皇帝会派从来没有打过仗的二皇子去征讨蛮州,只是这些,景行知道吗?自己与皇后东宫是一家,景行又与自己是夫妻,不知道那平日里便神秘莫测的二皇子,会不会去寻找景行的麻烦,思及此,程锦端更是心急如焚,原本打算在纪州住一晚,此刻却是一刻都待不下去,准备好了干粮,程锦端便立刻退了房与程绣二人连夜出城。   “小姐,我们为何要这么急出城,是追我们的人来了吗?”   程绣并不会骑马,便与程锦端二人同骑一骑,路上颠簸程绣紧紧拉住程锦端的衣袖。   “阿绣,你若是累了,便抱住我睡一觉,驾!”   程锦端说着,扬起鞭子打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吃痛撒开了丫子往前飞奔,程绣见状不敢多问,只能战战兢兢拉住程锦端好不让自己被马颠下来,两个人有这样日夜兼程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终于赶到了与蛮州交接之地,而马儿,也终于吃不消日夜兼程的劳累暴毙而亡。   “谢谢你。”   程锦端摸了摸马脖子,有一丝愧疚,只要能有稍刻的歇息,这匹马便不至于累死,但是自己心中有所牵挂,一刻也不能够等待,摸了摸马儿已经没有生机的身体,心中怅然。   “大哥,我们走吧。”   程绣拉了拉程锦端,二人回头深深看了眼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马儿,还是转身离开了。 ☆、蛮州之战(一)   军营戒备森严,程锦端没有办法潜进去找穆景行,于是想了一个法子,将自己浑身弄得脏兮兮的,还找了三四条恶狗追赶自己,一路狼狈地跑到了军营的门口,重重跌在泥地上,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溅起的泥水将程锦端弄得更为狼狈与落魄。   “站住,是谁!”   “蛮州人进了我们村子,抢我们的食物,还放恶狗要我们,军爷,救命啊!”   看守的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对程锦端所说的话半信半疑,其中一人走上前一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说蛮州人怎么了。”   “我本住在山下的村庄里,依靠打猎为生,今天早晨村子里突然来了一群蛮州人,他们依仗人多势众将我们的食物衣服全都抢了过去,好多年轻女子也被他们给糟蹋了,村里的男人要与他们拼命,也都被杀死,剩下的老弱病残,也都不放过,放出恶狗来追赶撕咬,我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请军爷一定要为我们全村人做主啊!”   听罢程锦端说的话,其中一人皱眉说道:“你所言可是真的?”   “错不了,我说的全都是真的,不敢撒谎!”   “你跟我过来。”   说罢将程锦端领了进去,来到了一处营帐前:“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下。”   “好,好。”   穆景行正在同手下的人商议作战的方案,对于下面人的来报,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只是令人先行将这个难民安排住下,便不再有其他后续。程锦端原本以为这样便能够很快见到穆景行,却不想等到了夜□□下还是没有见到穆景行的身影,行动又受到限制无法再军营里随意走动,无奈下只能望着营帐外头叹气。   “小王爷,蛮州人送来的挑战书。”   “挑战书?”   一日夜未合眼,穆景行刚要和衣睡下,下面的人便送来了蛮州的挑战书,面色凝重地接过,此挑战书是蛮州的三王子下的,约在明日午时城外,想要与他独自比拼武艺。   “可笑。”   穆景行将挑战书丢到地上,这个三王子,据说是蛮州王最宠爱的儿子,一身蛮力天成,号称是蛮州最厉害的勇士,一人便能够打下一座城。   “二皇子他们到哪里了?”   “飞鸽传信过来,已经收回被蛮州夺走的两座城池,再两日便能够与我军会合。”   “伤亡如何?”   “信中并未提及。”   “传令下去,明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妄动。”   “小王爷的意思是?”   “有意设下鸿门宴,我若不去赴约,必定会使用激将法,行军打仗,最忌冲动行事。”   “是,属下明白。”   经此一闹,穆景行倒是想起了白日里下人禀报说来了一个被蛮州人所害的难民,不禁心生疑惑:“来人。”   “去将今日前来投靠的难民叫来。”   程锦端浑身脏兮兮地难受得紧,可在这全是男人的军营里也不敢洗澡,整个人臭烘烘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难以入眠,听见有人来传召她去见穆景行,几乎是从床上蹦起来的。   “等会你进去了,将军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用害怕。”   一路上前来传召程锦端的小兵唠唠叨叨对她叮嘱着,生怕这位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丢人现眼冲撞了他们的将军,程锦端一路上只管哼哼哈哈地应着,思忖着见穆景行一面,着实是太艰难了。   “将军,人带到了。”   “让他进来吧。”   穆景行坐在案席前,营帐的帘子被掀开来,入目是一个身材矮小浑身脏兮兮连脸都看不清楚的小伙子,穆景行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将所有人都遣退了下去,快步走上前将程锦端拉了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谁准许你来这里的!”   “我准许的!”   程锦端心想着见着穆景行就好了,谁想这厮竟是这幅凶神恶煞的模样,不满地推开他犹如拎小鸡一般拎着自己的手:“你也不问问我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见着程锦端这副模样,穆景行实在是生不起气来,无奈道:“这一路上不太平,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看到了,一身狼狈的模样,我是被人一路欺负过来的。”   听程锦端说话中气十足的模样,穆景行倒是放下了心:“不是答应我好好待在府里等我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言毕,程锦端的神情有些许不自然,极力在压制着自己的情绪:“阿黎死了,我再不离开,等你回去,见到的恐怕就只是我的墓碑了。”   “不许胡说!”   “我没有胡说!有些话我一直都没有问你,可是现在我觉得再不问就来不及了,不,已经是来不及了……”   “锦端。”   “孟采兮她到底是谁?千方百计要致我于死地,于我身边的人于死地,究竟是为何?”   程锦端的神情痛苦不已,这些日子以来强装着坚强以为已经忘记了失去程黎的痛苦,可是并没有,思及程黎的枉死,便觉得犹如一把钝刀在一遍遍地剐着自己的心肺,生不如死。   “锦端,我在。”   穆景行将程锦端抱在怀里,左手扣住她的脑袋,右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手背,尝试安抚她的情绪,“不要去想了,我会护着你,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   “不,我要杀了孟采兮,我不能让阿黎枉死!”   程锦端的恨意,穆景行并不是不知,当初孟采兮害得程锦端流产失去孩子,自己至今还不敢将实情告知于她,那种痛彻心扉之感,自己尚且承受不及,如何敢再告知她,令她沉沦于痛苦当中。可是孟采兮不但不收手,更是变本加厉杀害了程黎,程黎自幼与程锦端一同长大,情分多深伤心便有多深,穆景行不禁有些许后悔,当初若不是仅仅将孟采兮赶出王府,而是将她监视在在自己的范围内,兴许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连日来都饱受失眠之苦,在见到穆景行之后,程锦端却沉沉睡去,直到第二日近午时才悠悠醒来。   “饿了吧,我让人你备了点粥,你吃完以后梳洗一下,我让人护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程锦端瞪着眼睛反驳,穆景行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让人送你回京中。”   听穆景行如此说到,程锦端的心莫名柔软了一下:“若是想回去,我自己就会回去,也不至于千方百计来找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男扮女装,绝对不会给你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实在不行,你不见我就好了,就当我并不在——”   “你明明就在我怎么当做你不在?”   穆景行叹了口气:“罢了,回不回去等会再说吧,你气色不好,这些日子舟车劳顿定是没有休息好,粥已经放凉了,现在吃刚刚好。”   摆在桌上的是一碗白粥,旁边放了一碟腌萝卜,程锦端倒是真觉得有些饿了,随便套上了一件外衣走到桌前,很快便都吃了下去,放下碗,两个人竟一时相对无言。   “将军!”   营帐外头传来声音,穆景行看了看程锦端:“你好好待在这里休息,军营不比家里,不要乱走。”   看着程锦端点头,穆景行才起身离开营帐。   “何事?”   营帐外头一个士兵等了许久:“将军,蛮州人在城外叫嚣,若将军不应战,便要屠村。”   “屠村?所有有人住的村子都已经被他们给屠尽了,他们还要屠哪个村子,不用理会,派人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   “是。将军,对了,这是二皇子送来的飞鸽传书,将军请过目。”   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困于黎州。   穆景行心下一沉:“不好,这是声东击西!”   穆景行扎营的地方背靠当地的一座矮山,其中有一条常年被暗流冲刷出来的通道可以直达山后头,穆景行调集了一大半的军队整装完毕,连夜从这条暗道离开,剩下的人则继续照常驻扎原地,给蛮州的三王子一种所有人都还在的假象。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好多人来来往往的。”   穆景行回到营帐,程锦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只是看着总觉得有些许眼熟:“你……”   “我出门急没有带衣裳,就找了你的一件衣裳穿上,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一件衣服都不肯吧?”   “你衣服穿错了。”   无奈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将塞得乱七八糟的衣角给程锦端整理好:“这里是要系进去,虽然衣服有些大,也不至于弄得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呀。”   “你这是在戏弄我吗?”   程锦端有些不满地拍掉穆景行的手。   “锦端,我两三日便回,你千万记住不能离开营帐一步。”   “你又要离开?”   穆景行神情严肃:“我是行军打仗,并非游山玩水。”   “我知道!”   程锦端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说道:“你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儿吗?我答应你,一步不离开,这样可好?”   “好。”   穆景行将程锦端拉入怀中:“两三日便回,勿念。” ☆、蛮州之战(二) 一路夜行,只听得见簌簌的脚步声,穿过暗道的时候身上沾了湿气,被夜间的山风一吹,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将军,前面是沼泽。” 因地处南边的山林里面,除了无处不在的瘴气,更有沼泽遍布,穆景行走到队伍的最前边,此时天已经开始蒙蒙亮,沼泽上面长满了各色的花草,争奇斗艳,花瓣上挂满了隔夜的露珠。瞧着很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所有将士听令,割下长于沼泽边上的芦苇,铺在沼泽上面。” “是!” 沼泽的面积颇大,好在人多,不到半柱香的时辰,一半的芦苇已经被尽数割下铺在沼泽上面,穆景行瞧着已是差不多,便令手下的将士停下手里的事情,排成直线依次走过沼泽地。 “蛇!大蛇!” 突然有一人大喊起来,众人向他望去,脚上缠了一条手腕粗的黑红色大蛇,吐着鲜红的信子对人虎视眈眈,方才慌张之下那人绊倒摔在了沼泽地上,面色煞白。 “救命啊!救命啊!”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往前走一步,这样弥漫瘴气的沼泽里,这条蛇一看便是剧毒之物,一个不下心被它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谁都不要动!” 穆景行大吼一声,提剑而上:“蛇是容易受惊的动物,定是方才割芦苇的时候将它惊扰了,你躺在地上不要动,尽量避开它的注意力。” 不敢说话,被蛇缠上的那个士兵点了点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那条大蛇,只见它吐着信子悠悠地从那人的脚上爬过,爬到他的肚子上时,突然换了方向往右边的人快速移动。 “啊!” 所有人猝不及防落荒而逃,有好些人跌倒在没有铺芦苇的沼泽地里,一半的身子很快就被沼泽地给吸了进去,只听得簌簌地几声剑声响过,几个眼尖的人发现,这条大蛇已经被穆景行斩成两段,蛇头拖着染血的伤口,还在拼死吐着信子匍匐,只见穆景行走上前两步,再次挥剑,将蛇头砍成两半,所有事发生在一瞬间,好些人看呆了眼,怔怔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吗,把掉进沼泽的人拉起来,我们要快些离开,这蛇是群居的,很快就会有其他的蛇找上来。” 闻言,所有人都赶紧动了起来,捡起散落的兵器,将陷入沼泽地的同伴拉了起来,行色匆匆地离开了这片诡谲的沼泽地。 黎州是一座小城,人口不足三千,这里的人基本以狩猎为生,蛮州入侵的时候,原住民大半都逃到了深山里去,二皇子等人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差不多是个空城,原以为蛮州人见没有什么好抢夺的东西,便早已退兵离开,却不想当天便杀回了一个回马枪,将二皇子所率领的军队打得措手不及,只能依靠城池优势拼死抵抗,而前驱部队所带的粮草并不充裕,只能够维持三天的口粮,无奈之下才会飞信穆景行,让他前来支援。 穆景行等人来到黎州城外,城墙之下三里外是蛮州人所搭建的营帐,正直晚膳时分,军队里面冒起了袅袅炊烟。 “束良,你带十个功夫好的人,潜进黎州城,去通知二皇子,以烟火为号,开城杀敌。” “是!” “何明,你率领三千人,先行偷袭蛮州营帐,半盏茶过后,立刻离开,不得恋战,左右副将,你们各自率领五千人,埋伏在两侧,等到何明撤回之后,听我号令出战。剩下的人,同我从后方包围。” “是!” 部署完之后,束良便带着人先行出发,蛮州军营恰好是吃完饭的时辰,戒备松懈,被束良打得措手不及七零八落,如此在军营里搅和一番,算是彻底打乱了他们吃饭的行程,当蛮州士兵好不容易拿起兵器开始反击,这帮人却又立刻离开。 “奶奶的龟孙子!” 有士兵破口大骂,蛮州将领被打得措手不及,忙令手下人清点伤亡,一通忙下来,说是粮草被烧了,人死了近一百,听闻大怒,下了命令立刻攻城,不得耽误。 穆景行时刻观望着蛮州军营的情形,眼看着时机成熟,命人放出烟花,从三方围剿蛮州军,黎州城门也在此时打开,涌出了大批士兵,直冲向蛮州军营。 所有事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蛮州军被四面围住逃无可逃,加上事先毫无准备,很快就溃不成军,穆景行策马而上,将箭矢对准蛮州头领,一箭射穿脑门,当场摔下马死亡。 “听着,你们的将军已死,赶快投降,便能饶你们一命,再有反抗者,杀无赦!” 循着穆景行的声音,蛮州士兵看见自己的将军已经中箭而亡,一时间失去了主心骨,很快就败下阵来,黎州之困,一个时辰便被解开。 清点伤亡的时候,穆景行见到了二皇子,一身盔甲倒是英姿飒爽的模样,与平日里着儒衫的模样天差地别,对他行礼道: “参见二皇子。” “小王爷不必多礼,小王爷帮我解了黎州之困,我还要感谢小王爷。” “景行不敢。” 二皇子与穆景行一前一后穿梭在战场之中:“此次大败蛮州,蛮州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要乘胜追击打到他无反击之力。” “二皇子所言甚是,此次景行险些中了蛮州三王子的调虎离山之计,尚有一部分兵力留在原地,需尽快回去收拾残局,黎州这边就请二皇子主持大局。” “好,小王爷快快回去。” “景行告退。” 解黎州之困,穆景行花费了三日夜的时间,匆匆赶回的时候,蛮州三王子也已经接到了蛮州军队大败于黎州城的消息,大怒之下下令攻打穆景行所扎营的地方,然而所到之处却发现只是一个空营,所有士兵与粮草,皆不知去向。 “你一路上都没有休息,现在稍微眯一会儿眼睛吧,我来驾马。” 穆景行连夜赶回,便下令所有将士赶紧撤军转移,连日来都没有阖眼,已是疲惫不堪,程锦端瞧着心疼,却被穆景行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我是一军之将,如我有松懈,如何还能够行军打仗。” “罢了,你爱怎样便怎样。” 程锦端心知劝说不下穆景行,撇过头不愿意再与他争执,行军至午时,大军在一条河边略作停留,程锦端汲水回来,瞧见穆景行背靠着一棵大树沉沉睡去,心中不禁不软,轻步轻脚地走过去,放下水壶,给穆景行盖了一件衣服,却不想这一举动惊醒了他。 “是我,你再睡一会儿吧,过会儿我便叫你。” “不必了,方才歇了一会,已经好许多,把水壶递给我。” “好。” 接过水壶,大口喝下近一半的水,穆景行笑了笑道:“一路看你皱着眉头,我还是——” “我不是因为辛苦皱眉,我是心疼你。” 程锦端猜出穆景行要说什么话,出口制止:“从前便知行军辛苦,却没想过会如此辛苦,但是你不要小看了我,我家世代出将士,虽然我为女儿身,但是这点小辛苦还是难不倒我,你不必担心我,要怎样做便去做,我虽不能助你,但必定不会给你拖后腿。” 程锦端说得坚定,穆景行却还是难以放心,行军打仗有许多变数,面对危险的时候他怕自己若是无法护她周全…… “好吧,你执意不肯走,我也就不赶你回去了,但是有一点你一定要答应我,军令如山,一定要服从我的命令。” 听闻穆景行终于服软答应让自己留在军营,赶忙应下:“好!” 休息了片刻,一行人便又整装上路,此去的目的是最后一个被蛮州夺走的城池:霏林。 二皇子成功打下黎州,还灭了蛮州三万的兵士,捷报传来,皇帝甚是心喜,朝堂之上对这个儿子赞不绝口。 “皇上,二皇子有勇有谋,首战边疆蛮州打得落花流水,霏林收复也是不在话下啊!” “二皇子能文能武,实在是皇子典范!” “对对对!” 朝堂下百官一片附和之声,程老将军却是一言不发沉默地站着,突然有一人出声问道:“程将军对此次二皇子大胜蛮州,可有何见解?” “二皇子从未行军打仗,首次出战蛮州便能大获全胜,确实是有大将之才,日后辅佐太子治理江山,必定能够令江山安稳,百姓安居乐业,边疆蛮夷再不敢染指我大黎疆土!” 程老将军此话出,一时间朝堂之上安静地可怕,这二皇子越是能干,便越发衬得太子懦弱无能。然而不论如何,这如今这在东宫的还是皇后的儿子,作为文武百官,谁都没有那个胆子越俎代庖地去指责太子的不是,纷纷有些尴尬地禁言不语。 “罢了,二皇子守城有功,三军将士也是勇猛杀敌,等大军凯旋归来,朕必定要好好行赏,今日便到此为止,退朝。” 皇帝打破了这尴尬的分为,众臣听言,忙拜服于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宫之主   “皇后娘娘!东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大病不起!”   皇后被禁足多日,后虽是被解了禁,平日里也多是待在自己的寝宫里一步不出,这一日犹如往常一般待在院子里席字,却见丫鬟采荷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你说太子怎么了!”   手中的笔落在纸上,染出了一大片的墨迹,采荷声带哭腔:“皇后娘娘,您快去看看太子吧!”   皇后听闻险些昏厥,奈何即便身为皇后,也不能随心所以出宫,想要去东宫看望太子,必须要先得到皇上的允肯。皇后找到皇帝的时候,恰巧皇帝正在午睡,被下人拦在宫外不得进去,在门口苦苦等候了一个时辰才等到皇帝起身。   “太子病重,请皇上开恩允许臣妾前往东宫去看望。”   心有所系,皇后的面色不佳,皇帝看了皱眉道:“太子又干了什么事,朕不是已经把那泼妇赶出东宫了吗!”   “皇上,太子是真的病重啊!”   “是真是假朕会不知?你身为皇后,被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所戏弄,皇后的稳重在哪里!”   皇帝的言辞决绝,丝毫不念及父子之情,令皇后忍不住心寒:“不论太子如何,撇去皇家身份,身为父亲,皇上就不念及伦理之情吗?”   “放肆!”   皇帝大怒,转身却见皇后的鬓角不知何时新添了一缕白发,心中不禁一怔,犹记新人青丝如瀑,不觉韶光逝如白驹。   “罢了,罢了。”   皇帝最后还是允了皇后出宫探望太子的请求,东宫门口只有两个看守的家丁,一路进去百花萧索竟是一副破败的模样,皇后心有所系一路直奔太子的寝宫,尚未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太子一阵接着一阵的咳嗽声。   “远儿!”   见到太子的时候,皇后还是忍不住落泪,从前有些笨重微胖的太子,如今却是病得面黄肌瘦,见到皇后的时候,埋首在她怀里痛苦不已。   “母后,儿臣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不许胡说,母后不是来了吗,母后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一定能够治好你的!”   “母后,儿臣有一事,想请母后帮忙。”   “什么事?”   “儿臣有一侍妾,名叫静禾,几月前难产而亡,生下了一个儿子,儿臣当时怕太子妃加害那个孩子,对外宣称孩子已死,寄养在静禾乡下的娘家,后来发生太多事,儿臣来不及接回那个孩子,现如今,儿臣只能求母后,千万要保下那个孩子!”   “你是说……”   太子所说的话,令皇后一时难以相信,东宫多年无后,太子无能的传言虽多有禁制却屡禁不止,现如今亲耳听到太子有一个儿子,自己有一个孙儿,于当下的情景,真是令人又喜又悲。   “远儿要母后怎么做?”   “如若儿臣走不过这一关,母后千万不要令这个孩子的身世曝光,就让他做一个平凡的人,一辈子都不要踏进皇宫卷入夺嫡的阴谋。”   “远儿莫要胡说,母后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太子突然一阵咳嗽,被褥上都溅满了咯出的血迹,抓着皇后的手上青经暴起:“儿臣的身体儿臣自己清楚。”   换了一床干净的褥子,又亲自给太子将药喂下,不一会儿太子便疲惫睡去,皇后的眉头有些倦意,还是命人传来了给太子瞧病的太医。   “太医,你同我说实话,太子得的什么病,好好的一个人怎会突然变成这样!”   “回皇后娘娘,微臣不敢欺瞒,太子向来体弱,此次又受惊过度,多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子生生被拖垮,后来又风邪入体,实在……实在是……”   “可有查出中毒的迹象?”   皇后突然开口询问,太医怔了一怔,慌忙跪在地上:“微臣不敢胡说,太子并无丝毫中毒的迹象!”   听闻太医如此说到,皇后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过了半响悠悠地问道:“太子还能治好吗?”   “臣……臣不敢说。”   “我让你说!”   “回……皇后娘娘,太子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罔了。”   “皇后娘娘!”   听闻太医的话,皇后身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推开要来扶持的丫鬟,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太子的屋外头有一条长廊,种满了紫藤萝,现在已经过了花季,枝条上只剩下了翠绿的叶片,皇后独身一人坐在这幽长见不到底的长廊里,一夕之间容颜似是老了十岁,还能够清晰地记得,自小在边疆长大,那时候过的是最自在的生活,想要笑便开心地笑,想要哭便大声地哭,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过下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困在红墙绿瓦的宫墙之内,步步算计,最终还是落得了这满盘皆输。   最想要的,终究还是没能够得到,最珍惜的,终于也还是要一个一个地离自己而去了吗?   思及一生,皇后却不知该笑还是该叹,人前尊贵无比的一国之母,其身后的哀叹与无奈,说出来又能够有几个人相信呢?   也不知在这长廊里坐了多久,屋里头闹闹腾腾的时候才回过神,太子屋里的人进进出出,丫鬟神色紧张地来到皇后的跟前,连话都说不利索:“皇……皇后娘娘……太子……他……”   不等丫鬟说完,皇后腾地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冲进太子屋里,太子斜靠在床上,双眼闭着,仿佛停止了呼吸的模样。   “远儿!”   皇后冲到太子身边,将他搂在怀里,痛不成声,所有下人通通跪在地上,默哀主子的逝去。   文景二十四年冬,南方与蛮州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北方京中,太子病亡在东宫,享年二十七岁。穆景行收到太子病亡的消息的时候,已是三日后,刚刚与蛮州三王子打了两个回合,两边的将士各有伤亡,穆景行正在清点伤亡人数,便收到了快马来报。   “小王爷这……”   “嘘。”   有部下想要说什么,被穆景行出声制止:“当务之急是赶快将蛮州赶出去收回失地,其他的等回到京中,自有结果。”   “是。”   穆景行收到消息,二皇子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明面上的文章还是要做足,内心却是难以压制的欢喜,这些年二皇子处处受制于太子,奈何受于礼教牵制自己不得不尊称其为一声太子,现如今这个窝囊废终于把自己给弄死了,放眼望去,这九五之尊的位子,除了他,还有谁能够有资格坐上去?   “良妃娘娘给可有传信过来?”   “良妃娘娘并没有传信,只嘱咐二皇子要小心行事。”   “我知道了,下去吧。”   这些日子战事开始拉锯起来,双方有胜有败,二皇子开始有些倦怠起来,主将自恃劳苦功高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为免落人口实,他只能处处忍让,心里面早已憋了一大股的火气,今日难得收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二皇子只觉得自己精神抖擞干什么事情都不觉得累了,点上烛灯,展开地域图,开始研究起明日与蛮州的作战方案,天未明时分,营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过了一会有士兵来报,说是蛮州突然偷袭。   “小王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还未收到任何消息。”   二皇子在心底盘算着,算算时间穆景行也该是时候到霏林了,怎么这蛮州还有闲情逸致来自己这边找仗打,理不出头绪,二皇子只能作罢:“传令下去,立刻应战。”   “是!”   今日的天气不大好,四周弥漫了一片大雾,五丈之外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二皇子赶到城墙上的时候,除了能够听到不远处的擂鼓声,竟是一个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鼓声响了有多久?”   “回二皇子,已有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   二皇子皱眉,半个时辰却只听其声不见其人,心思一转:“不好,只怕是声东击西,速速派人前去查看。”   “是!”   不一会儿,派去查看的人回来,说是只见到三两老兵在震鼓,根本看不见其他士兵的影子。   “看来所有的人都赶到霏林去了,小王爷那边有多少兵力?”   “除去解黎州之困时带来的三千骑兵,还有不到一万的人马。”   “不好,我们中计了!速速传令下去,调集五千骑兵,先行立刻赶往霏林,剩下两万人马,也立即出发。”   “属下立即传令下去!”   穆景行一行人一路上未敢延误,却被一片大雾困在了山谷当中,这座山谷距离霏林不到半日的脚程,此刻却因大雾迷路,被困了两个时辰,早已过了午时,阳光并未等到,反而下起了绵密的雾雨,眼见着大雾越来越浓,却是寸步难行。   “前去探路的人可是回来了?”   “回小王爷,还未回。”   这个结果显然并不容人乐观,拿下霏林是关键一战,此刻却被困于这谷中,前方战况不明,又与二皇子失去了联系,穆景行心中开始慢慢着急起来。   “我有办法。”   程锦端突然走到了穆景行的身边:“我有办法离开这里。”   “不要胡闹。”   穆景行下意识地就否决了程锦端的提议,而程锦端却是执意说道:“眼下你什么都做不了,既然我说有办法,不管有用没用,你试一下有何不可。” ☆、霏林之役   程锦端拿出一个盒子说道:“这是胭脂,它独特的气味不管在哪里我都能够分辨出来,我刚听见不远处有鸭子的叫声,鸭子喜欢到河边觅食,你叫人抓一只鸭子,将胭脂涂抹在它的羽毛上然后放走,只要我们能够到河边,就能够找到路。”   程锦端的方法并不高明,但是这显然是如今可能脱困的唯一方法,无奈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穆景行命人循着鸭子的声音找去,果然抓了十多只鸭子,依次在鸭子的翅膀上抹上了程锦端所给的胭脂之后,放它们离去。   胭脂已经抹上,就只能凭借程锦端的嗅觉来找路,一行人排成两排,紧紧挨着以防止在大雾当中走散了,伴随着鸭子的声音渐渐远去,程锦端笑着说道:“鸭子去找水了,快点跟上去。”   就着程锦端的方法,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溪流边,只要沿着溪流的上游方向走去,就能离开这山谷。行军至霏林城外之时,这漫天的大雾才有渐渐消退的趋势,已在山谷当中浪费了不少时间,穆景行不敢耽搁,令先锋队先去探查一下霏林城内现如今的状况,又召集了左右副将一同商谈如何利用这霏林城的地势来破城,蛮州破城不久,一应防御必定溃败缺失,唯有乘势而上,方能一举拿下。   没一会儿,派去探查的先锋队便归来了,带来消息称:霏林城内已被蛮州人所占领,现如今正在烧杀抢掠一些值钱的东西和食物。   “众将士听令,与蛮州之战,将止于霏林城一役,现如今趁蛮州不备,随我一同打下霏林!”   “战!战!战!”   已经出来许多日子,很多同生共死的兄弟倒在了战场上之后就再未起来,修罗战场英雄冢,已经厌倦了生死,所有的士兵全都士气高昂,坚信着只要打下这一战,便能够返乡了,家中有慈母稚儿,以及如花美眷,哪个还会留恋这修罗战场。   “锦端,你留在这里。”   “好,我等你大胜了,来接我。”   程锦端一口答应了下来,她知道此刻是关键一役,她不能也不应该拖穆景行的后腿,自己唯有留下,他方能安心杀上战场。   等到二皇子的队伍赶到霏林的时候,穆景行已经结束了战役,城内硝烟弥漫,街上店铺房屋皆是一片疮痍的模样,整个城池都透着狼狈,二皇子四处找寻穆景行,却听下边的人说道,大胜后穆将军便令其左右副将清点战场,而后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   二皇子闻言皱眉,这穆景行,自己匆匆赶来,他倒好,留下这烂摊子连人影都寻不见,不过如此正好,自己原本还防着父皇会念在穆景行是皇后那边的人,将这胜仗的功劳归在那边头上,如此自己若想要坐上东宫之位恐怕还要另外费些周折,现今,只要将这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些个大臣再添油加醋一番,此次回去,东宫之位必是唾手可得。   “二皇子,可要属下派人去寻穆王爷?”   “不必了,先清点战场,向父皇送去战报。”   “是。”   霏林一役,彻底击溃了蛮州最后的一点战斗力,蛮州人狼狈逃回自己的属地,非但还回了抢夺的城池,还反被占去了三四个城池,此次一战,实可谓得不偿失。帝闻之大喜,在京中开了宴席,只等着二皇子一行人凯旋而归。将士尚在归途,宫中却已经是天翻地覆,太子病亡,七皇子又被夺了称号贬为庶人,皇后受不住打击病倒了,毓秀宫一时间冷冷清清仿佛变成了冷宫一般,连鸟雀都鲜少过来。而良妃那边,二皇子立下了赫赫战功,风头正劲,所有人都想着法子去巴结。   “皇后娘娘,程老将军求见。”   皇后缠绵病榻终日昏昏睡着,这一日却难得从宫外来了一个客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从床上走了下来,一副憔悴的模样却令程老将军看了禁不住心头一酸。   “父亲怎来了?”   丫鬟奉上茶之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程老将军将手中的茶放在桌上说道:“你且放宽心,从来生死不由人,太子……”   “父亲当年可能宽心?”   皇后指的,是自己的亲哥哥,程少将军。   当年从战场传来消息,说是程少将军战死沙场,一夜之间,程老将军便白了头发,虽平日里在外人面前装着一副无事的模样,可是谁能够瞧见夜里日日从噩梦中惊醒。   “是,为人父母,如何不痛。可是妍儿,你身为皇后,身为母亲,却不能任凭伤痛将你击垮。”   良妃同二皇子来势汹汹,七皇子被废黜离宫生死不知,十公主懵懂不知后宫险恶,若是连你都倒了,谁能够保护他们?   皇后遏制不住地开始痛哭起来,从太子离世之后,她便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面,茶饭不思,皇帝从来不是深情的皇帝,连毓秀宫的大门都没有踏进一步,十公主见不得自己母亲受苦擅自跑到了良妃宫里大闹了一番,反惹怒了皇帝,被禁足自己宫中至今仍不能出门。这一年的冬季好像无限地被延长了,冻住了残存的温度,截断了仅剩的希望。   其实这些年,程老将军也在心里后悔了许多次,若当年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皇后便不会进宫,若是顺了她的心意让她嫁到一个普通人家,每日里便不用受这么多的束缚,做自己想做的事。   父女之间二十年来的隔阂越来越深,儿子尚且在世的时候还有些许走动,自从儿子离世之后,十几年来,见面的次数竟只手可数。   皇后哭得累了,用手拄着头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却听程老将军叹气道:“妍儿,你是否知道七皇子的下落?”   “他心中恨我,怎会告知我他如今的下落。”   七皇子离宫前最后来给自己磕头请安,皇后问他今后要去哪儿安生,却见七皇子苦笑回道:“儿不孝子,辜负了父皇母后的期望,母后从此只当从未生过我这个儿子,生老病死,从此再不劳母后惦记。”   离去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停留,皇后不止一次地自问,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七皇子虽犯下大错,但只要一日活着,便还是身份尊贵的嫡亲皇子。”   “父亲此话何意?”   “当年我程家跟随先皇南征北战打下这江山,立下赫赫战功,虽如今已是不如从前辉煌,但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想要轻易毁掉我程家,却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说着程老将军走到皇后跟前,在她手心处写下了两个字:   宝藏。   从前便有听闻程家藏有无双宝藏,可是眼见着近些年程家渐渐没落,皇后便只当是有心人故意编排出来引皇上疑心罢了。如今不可置信地盯着程老将军,没成想,那不像话的传言,竟是真的。   “你将自己的身子养好,只要我还活着,便不允许别人欺负你。”   这许多年,在这吃人的后宫里小心翼翼地活着,唯恐走错半步便被害得尸骨无存,从手无缚鸡之力到杀人,一念之间的转变,只有自己了解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挣扎。这些年,父女之间几无对话,比陌生人还要不如,原以为自己已经与程家再没了联系,可终究,落了难,只有娘家人才会雪中送炭。   命人将程老将军送出宫后,皇后便让人去厨房熬了粥过来,彩频喜极而泣地应下,忙不迭地跑去了厨房,原以为自家的主子受此打击便自此一蹶不振了,所幸,最终还是熬了过来。   穆景行与二皇子回京复旨,程锦端也一并跟在身侧。这程锦端,二皇子是见过的,每日新年的家宴上,就属这丫头最飞扬跋扈,仗着自己的姑姑是皇后,从来不将他们这些皇子放在眼里,与七皇子一道厮混,见了他们也从不行礼。   “穆小王爷可真是疼爱娇妻,连打仗都要带在身边。”   穆景行自然听得出二皇子言语当中的讽刺,虽不明二皇子对程锦端这无端的敌意是从何而来,只能应下:“二皇子说笑了。”   已在路上听闻了皇后、东宫那边发生的事,虽说程锦端与太子也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但是瞧着二皇子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左右看不顺眼,碍着穆景行的面子不便发作,只能当做没听见,低头生闷气。   二皇子这一掌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没得到一丁点儿的反应,觉得好生无趣便也不再在程锦端身上做文章,说道:“此行与蛮州一战,穆小王爷可是立了大功,等到了父皇面前我必定要请父皇好好封赏于你。”   “此战全凭二皇子运筹帷幄方能得胜,景行不敢居功。”   穆景行如何不知道二皇子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口风。先一步传入京中的战报他早已是知晓,二皇子将所有的功劳揽在他名下,对于自己却是只字未提,其目的是为何,不用深思就能知晓,太子一死,东宫无人,他便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揽功名,好趁势一举入驻东宫。 ☆、入主东宫(一)   京中皇帝早已设下了宴席,城中百姓皆自告奋勇地出来夹道欢迎这些苦战而回的战士。人群从城内一直排到了城外十里地,所有将士都很是振奋,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了皇城内,盘算着此番立下的大功能够得到哪些封赏。   “回禀皇上,二皇子已经进城,现如今正在进宫的路上。”   “好!”   早已设下的宴席,就等着主角入场,皇后病重无法出席,便由良妃陪在皇帝身边,闻言良妃虽没有多大的反应,却还是掩不住嘴角的微微上扬,这么些年的隐忍负重,终于快要到了扬眉吐气的一刻,也着实为难了良妃还要摆出一副温柔贤淑波澜不惊的模样。   进了京以后,穆景行便让人先送程锦端回了将军府,自己则同二皇子一道进宫面见皇帝。程锦端一路回来见着百姓家夹道欢迎的盛况,心中反是生出了一丝悲凉之感,也不知如今身处后宫的姑母,又该是一番怎样萧索的模样。   回到将军府,却没有见到程老将军,倒是程绣很激动地迎了上来,一把将程锦端抱住哭哭啼啼的模样。   前些日子程锦端带着程绣从穆王府离开,找到穆景行之后,担心她跟着军队战场颠簸,便让人先送她回了京中,如今瞧着她完好无缺的模样倒是放下了悬着的心:   “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对了,爷爷呢?”   “老爷说是进宫去了,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了。”   “进宫?”   程锦端寻思着,是去看望皇后的吗?   程锦端一直在将军府等到了天黑后方才等到程老将军回府,而皇宫内的宴席,却是已经如火如荼,酒过三巡了。   二皇子亲手奉上蛮州的投降书后,皇帝龙心大悦,依次封赏了黄金和绸缎,个别几个军功显着的,还有幸被封赏了美姬两名,所有人领过封赏谢过隆恩之后,皇帝瞧了瞧穆景行突然说道:“景行此次帮衬二皇子大败蛮州,功不可没,告诉舅舅,你想要什么赏赐?”   “保卫疆土不受外敌侵扰是景行职责所在,况且此次战役全凭二皇子领兵有方破了敌人的中坚力量,才能如此快得大获全胜,景行不敢妄自居功。”   将一句话完全反过来说,这场战役究竟是谁功劳最大皇帝心中跟明镜似的,可是心中早已做好了盘算,穆景行此番言论,倒也趁好顺了皇帝的心意,皇帝欣欣然接受了穆景行的这一番说辞,笑着说道:“二皇子初战告捷,着实扬我国威,很有朕当年的风采。”   说二皇子像自己,这该是皇帝最好的赞美了吧,所有大臣闻言纷纷附和,大赞二皇子少年英雄气概不凡,哪句话好听便拣哪句话来说,良妃闻之,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皇上,东宫之未如今空悬,二皇子素来德才兼备,此番大败蛮州得胜归来,更是天势所归,何不趁此良机,封为太子,以正国本。”   说话者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也是丞相府昔日的门客。他这一说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在替谁讲,各个面面相觑之后仿佛达成了统一观点似的纷纷在下面一起附和道:“二皇子德才兼备,封为太子,实乃民心所向。”   良妃坐在皇帝身边不好说什么,眼睛却是紧紧盯着皇帝的反应,任谁都能看得出她此刻心里是有多么紧张,皇帝显然没有想到丞相那边的人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就提出要封二皇子为太子,沉默了片刻后拍了一下跟前的桌子。   这一声响,所有人都纷纷跪倒在地上不敢擅自言语,以为是触怒了龙颜,却不想皇帝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众爱卿所言甚是,二皇子自小就聪明伶俐,还能够令众大臣都为他说话,自然是民心所向。”   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二皇子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忙跪在地上说道:“民心所向四字儿臣担当不起,能够为父皇排忧解难已是儿臣三生有幸,再不敢妄想其他的东西。”   “罢了,你立功而回,朕自然是要封赏你的,只是这太子之位,关系国本,朕却不能随意决定。今日是庆功宴席,是犒劳三军将士的,我们只谈风月,不谈政事。”   说罢皇帝便示意舞姬上来献舞,莺莺燕燕的丝竹悦耳,方才发生的事好像不曾发生过一般,所有人都沉醉在觥筹交错之间,良妃笑着接过侍女递上来的酒壶为皇帝斟上了美酒,袖子里紧握的双手却是在不觉间掐出了血丝。   穆景行瞧着眼前的百人百态,一口饮下杯中的酒,见多了这肮脏的算计,他突然甚是想念程锦端的巧笑明媚,也不知她此刻在将军府里做什么。   再来说这程锦端,程老将军回到府里见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愣了好久才敢相认:“锦端,你何时回来的?”   “爷爷。”   程锦端还是忍不住抱住程老将军,委屈哭道:“阿黎没有了。”   “我听阿绣说了。”程老将军叹了一口气,轻轻拍着程锦端的后背安慰着,“我听阿绣说害死阿黎的是一个叫做孟采兮的女子,你与她结了什么仇,她竟要如此算计于你,穆王府当真随着她害你不管不顾吗?”   “也不是。”   程锦端不知道程绣是怎么同程老爷子说的,瞧着程老爷子的模样似是很气愤的样子,怕他一个生气便不让自己回穆王府了,便赶紧先安慰着:“景行已经将她赶出了王府,却不知道她又是怎么潜入了王府来害我,若不是为了护我,阿黎也不会……”   “罢了罢了,我们先不说这些,你好些日子没有回来,咱们先坐下吃饭,慢慢说。”   程老爷子知道程锦端自小与程黎一同长大,之间的情谊犹如亲生姐妹一般,此番程黎去世,也不知给了程锦端如何大的打击,不愿她再思及而伤心,便打断不再说下去,爷孙二人回到屋内,厨房端上一早就准备好的饭菜,全部都是程锦端出嫁前最爱吃的菜式,程老爷子夹了一筷子的糖醋鱼到程锦端的碗里:“多吃一些,明日我让人去周记买你最爱吃的点心。”   “爷爷你也吃。”   “好,都吃,都吃。”   吃过饭,程锦端屏退了所有下人,拉着程老爷子来到了书房,确认左右无人之后关上门后,神情严肃地问道:“爷爷,我在来京的路上听到一些传闻,太子和七皇子的事,是真的吗?”   程老爷子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   “那……姑母她?”   “我今日进宫瞧见你姑母了,才三十几的人,却是憔悴地连白发都已经长出来了。”程老爷子边说边摇了摇头。   程锦端蹙着眉头说道:“如今姑母那边完全失了势,二皇子又大胜归来风头正劲,若是封了太子,那姑母的处境更是岌岌可危了。”   “锦端,你从小随身佩戴的长命锁可还在?”   程老爷子突然询问长命锁,程锦端虽是不解还是点了点头:“我一直带在身边。”   “那木匣子呢?”   “木匣子?爷爷是说我出嫁前给我的那个木匣子吗?”   “正是。”   “我留在穆王府没有带出来,爷爷为何突然提起木匣子?”   “锦端,皇后不能倒,否则程家也会被连根拔起,敌人来势汹汹,我们却不能坐以待毙。”   “爷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已经亡故,七皇子虽然被皇上废了皇子的身份,但是终究还是皇上的嫡子。”   “爷爷你是要让七表哥造反吗?”   “嘘!”   程老爷子示意程锦端禁声,程锦端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的爷爷,从小便教导自己要精忠报国忠心侍主的爷爷,却打算着为了一家的荣华富贵而去造反,她摇了摇头道:“不行,爷爷,若是事情败露,程家,姑母,七表哥,还有十公主,全部都会被皇上凌迟处死的!”   “你觉得,若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等到二皇子坐上太子之位,你姑母的皇后之位,还坐得住吗?一旦皇后被废,十公主再不是嫡公主,还能有如今的盛宠吗?还有程家,就是真的败了。你如今在穆王府便已经受此委屈,届时,又该是一番怎样模样!”   程锦端突然想起了孟采兮,她深爱穆景行,却因为自己的卑微身份求而不得,她嫉恨的除了自己更是自己的身份,将军府的小姐,皇后的侄女。一旦没有了这些,自己还剩下什么,还凭借着什么去成为穆景行的王妃?   “爷爷,不一定非要造反,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的!”   “锦端,你只要将木匣子和长命锁拿出来,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插手。”   “我怎么能不插手,你们都是我的至亲,不论哪一个受了伤害我都会难过的!爷爷,事情还没有到不可回转的地步,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的,你听我的,先不要轻举妄动好吗?” ☆、入主东宫(二)   穆景行深夜方得从皇宫回来,没有去将军府,而是回了长公主出嫁前的别宫住了一晚。第二日晨起,程锦端还未走出房门,便听见有人在屋外头敲门,程绣开了门之后欢欢喜喜地将屋外头的人给迎了进来:“小姐,你看是谁来了。”   瞧着程绣这副模样,不用猜程锦端也知道来的人是谁,慵懒地坐在床沿上,半眯着眼睛瞧着走进来的人说道:“一夜未归,又是醉在了哪个温柔乡里?”   “夫人这是吃醋了吗?”   穆景行挑眉问道,程锦端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红云:“谁准许你进我屋子的,阿绣,把这个人赶出去。”   闻言,程绣只当没听到,犹如脚底抹了油飞快地溜了出去,穆景行将手上拎着的大小包裹放在桌子上说道:“想起你爱吃周记的点心,为夫特地天未亮便赶去替夫人买来,还望夫人看在这些糕点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记的点心?”   闻言程锦端的眼睛一亮,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能够抵挡住美食的诱惑:“好吧,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就先不抓着你的小辫子了。”   一大早吃了糕点,便在再不下早饭了,程老爷子瞧了瞧摆在程锦端跟前未怎么动过的饭食,蹙眉道:“都已经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贪嘴。”   “爷爷勿怪,是景行买了点心过来,锦端是不想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却没想到已是饭点,是景行考虑不周了。”   听着穆景行咬文嚼字的模样,程锦端只觉得浑身上下好不适应,站了起来说道:“爷爷,我吃好了,打算进宫去看看姑母和十公主。”   “不可。”   程老爷子和穆景行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言毕两人仿似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干咳了一声穆景行开口道:“你刚刚回来,还是留在府里多陪陪爷爷,等我手头上的事忙完了,我们便很快要回去云南了。”   “这么快便回去了吗?”   “锦端,你久未归家,今日便陪着爷爷一同去青山寺一趟,爷爷约了寺里的住持讲经,你也同去听听。”   听成程老爷子的话,程锦端也算是听明白了两人是故意找借口不让自己进宫去,只是不知,这两人,何时背着自己达成了共识?   狐疑地看了看跟前的两个人,程锦端无奈地点头道:“好吧,那今日,锦端便陪着爷爷一同去青山寺。”   程锦端与程老爷子去了青山寺,穆景行却被皇帝急着召进了宫里,一进门,便见着二皇子和各位权臣全都在场,不明所以地向皇帝行了礼,只听皇帝徐徐道来:   “昨儿个夜里,朕收到了蛮州王给朕送来的国书,国书里提到蛮州愿意归顺我国,并且希望朕能够送一个公主过去和亲,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蛮州这等荒僻的地方,竟敢妄想同我国尊贵的公主和亲,简直痴人说梦。”   “宋太傅所言差矣,我朝才刚刚与蛮州结束战乱,正是休养生息之际,蛮州此刻前来求娶公主已是示好之意,若我朝凛然拒绝,难保蛮州再生战役搅得名不聊生。吾皇不忍百姓受苦,微臣倒是觉得不如允了蛮州的请求,送一个公主过去和亲,结两国之好。”   众城争论不休,只听其中一位大臣说道:“可是要送哪位公主去和亲?我朝公主当中,除了早夭的几位公主,三公主六公主皆已成婚,剩下的便唯独十公主。”   此言论一出,霎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十公主是嫡公主,也是皇帝自小最宠爱的公主,皇帝真的能够舍得让十公主和亲蛮州?   “父皇,十妹身娇体弱,如何受得起蛮州那湿雾瘴气,倒不如儿臣领兵再去教训一顿,让他再不敢做这痴人说梦的事。”   “够了。”   皇帝不悦地打断二皇子的话:“朕知道你是爱妹心切,但是朕除了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皇帝,十公主是朕的子女,百姓更是朕的子民,和亲一事,就如众爱卿所言,让十公主去吧。”   穆景行瞧着眼前的这一副好戏,与众人一同行礼从皇帝那里拜别,却得二皇子挽留:“自从战场归来,便一直想要同小王爷好好喝一次酒,择日不如撞日,府上新得了一坛桂花酒,不知小王爷是否肯赏光一同品尝。”   “赏光不敢当,美酒佳酿,小王心向往之。”   暮夏时节,天却也还是说变就变,猝不及防下了一场瓢泼的雷阵雨,穆景行与二皇子二人坐在府上的凉亭里,酒已过三巡,桌上的棋局也已经到了胶着的局势,二皇子手执黑棋却迟迟不落下:“小王爷可有兴趣听一段风尘趣事?”   “不知二皇子所指的是什么?”   “我那妹妹十公主,年岁不大,心思却成熟得很,虽然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已经上了黄泉路,她却也自己亲手断送了父皇对她的恩宠。”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二皇子会如此殷勤地替十公主说情,他早已在心里吃定了皇帝会将十公主送去和亲。   “那小王,便要提前恭喜二皇子了。”   “尚早,尚早。”   二皇子落下黑子,棋上胜负已定,穆景行却心思一沉,原本想着利用二皇子来牵制皇后太子那边的力量,没想到世事变化得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太子病亡,七皇子被贬,如今十公主也要被送往蛮州和亲,皇宫内,便只剩下良妃和二皇子独大,再加上丞相的势力,看来自己要早些另作打算了。   “今日这酒,小王爷可还满意?”   “如此佳酿,小王恐怕要连着几日食不知肉味了。”   两人又虚与委蛇了一阵子,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面,穆景行告别二皇子府,徒步走在京中的街巷当中,混杂着吆喝叫卖声,穆景行却心中思虑万千。   三日后,果然皇帝下了旨意,其中一道昭告十公主贤良淑德,已到出阁的年纪,皇帝为她物色好了佳婿良夫,十日后的黄道吉日,便送十公主去蛮州和亲。另外一道说的是二皇子此次平定边疆有功,且素来温良功顺德才兼备,有治国之才,封为太子。   两道圣旨一出,朝堂之上的局势便变得很明朗了,皇后已经完全失势,所有人都络绎不绝地紧赶着去阿谀奉承良妃和丞相那边。   关于这些,十公主根本顾不上,和亲的圣旨一下,她只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赶到皇上那里以死相逼要求皇上收回成命,却更是惹怒了皇帝,命人将她软禁了起来,直到出嫁前一步都不得离开自己的寝宫。没想到的是十公主的性子这么烈,以绝食来反抗,绝食了两日后在自己的宫殿内昏倒了,皇后舍不得女儿受苦,拖着病体向皇帝求情,皇帝却是闭门不见,皇后就这么跪在宫殿外头,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青石板的地面坚硬又冷,皇后本身就带着病,没半日便也昏了过去。   程锦端听闻之后原本想着要进宫去,却被穆景行拦了下来。   “你知道对不对,你一早就知道皇上要封二皇子为太子,还要将十公主送去和亲,对不对?”   “锦端,你要冷静一点,现在的局势已成定局。”   “怎么冷静,十公主才十五岁,那个蛮州王,已经五十六岁了!”   “锦端!”   穆景行拉住程锦端:“现如今二皇子已经得到了太子之位,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废皇后,打击云南穆府的势力,你现在留在京中不安全,我们要尽快回到云南去。”   “我不回去。”   程锦端甩开穆景行的手:“我看到了,那个时候我在青山寺的后山上,看到了你跟二皇子,你也是同谋。”   “锦端!”   穆景行吼住程锦端,蹙眉道:“你听着,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也不管你是不是怀疑我,但是我不能让你有事,你必须听我的,即刻跟我回云南。”   “我不——”   “锦端,你听景行的,马上回云南去。”   “爷爷?”   程锦端望着程老爷子,不明所以:“爷爷你怎么也——”   “景行说得对,二皇子与良妃的目的,不单单是得到太子之位这么简单。虽然如今东宫之位已定,但是因为二皇子生母身份低微,朝中还是有质疑之声,接下来,他们一定还会有举动,皇后,程家,还有穆王府,都会是他们的目标,你们此刻若是留在京中,毫无任何还手之力,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立刻回云南去。”   闻言,程锦端固执地摇头道:“不行,我不能丢下爷爷一个人自己离开。”   “锦端,还记得爷爷同你说过的吗?”   “说——”   程锦端蹙眉,爷爷说的,难道是装着宝藏地址的木匣子和长命锁?   “不行,爷爷。”程锦端摇头,“我不能离开,不能。”   “听爷爷的话,立即同景行,回云南去。”   程锦端的情绪激动,穆景行没有法子只能先敲晕了程锦端,临走之际,程老爷子意味深长地同穆景行说了一句话:“景行,锦端这孩子,从小让我教得没有一点心计,在她的眼中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若是放到平常人家,倒也是好相与的性格,但是侯门深深,你作为丈夫,我希望你能够多照顾她一些。” ☆、公主和亲   七月初六,大吉的日子。帝女出嫁,与天同庆。长宁街,皇城内最大的一条街,所有街上的商铺皆是张灯结彩地好不喜庆。   十公主几日前因绝食昏了过去,嬷嬷们便想法子将米熬成了米汤硬给她灌了下去,同时用参汤吊着她一口气,倒也算是挨到了出嫁的那一日。   一大早的,宫里的丫鬟嬷嬷们便都忙活了起来,找绣娘连日赶工制作出来的凤冠霞帔极尽奢华,所有的图样皆是由金线绣成,一拿出来的时候,上面的金光晃得所有人的眼前一阵白。丫鬟们将十公主扶到了梳妆台前,画上了精致的妆容,配上了奢华的珠翠,大红的嫁衣尺寸恰到好处,将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包裹得越发我见犹怜。   “皇后驾到。”   皇后来到了十公主的寝宫,一进门便见到了面侧苍白的十公主,短短几日,人便瘦了一大圈,心中一阵钝痛险些站不住脚,所幸身旁的丫头及时将她给扶住。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同公主说些体己话。”   “是。”   屋子里的人络绎离开,皇后缓缓踱步到十公主的身旁,拿起梳妆台前的梳子替十公主梳着及腰的长发。   “母后——”   十公主喃喃的说着:“母后救我。”   “慧德……”   话未出口,皇后便忍不住湿了眼眶,若不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无能,怎么会任凭奸人伤害自己的子女而毫无办法。   “母后,父皇怎么能狠下心送我去和亲,那个蛮州王,整整大了我四十一岁,我还不如去死!”   “慧德,是母后对不起你,都是母后的错。”   皇后将十公主抱在怀里,衣角扫落了桌上的步摇,掉落在地上发出扑通一声响,上面点缀的红宝石,亦被摔裂了两半。   “母后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我不能嫁过去,我宁死也不能嫁过去。”   “宁死也不嫁过去吗?”   “母后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十公主拔下头上的发簪,塞进皇后的手中:“刺到我的脖子里,母后……”   “慧德!”   皇后紧紧握住十公主塞进她手里的发簪,问道:“只要不被送去和亲,不论是什么后果,你都愿意承受是吗?”   “母后你有法子?”   “告诉母后,不论什么样的后果,只要能不去和亲,你都愿意承受是吗?”   “是。”   十公主郑重地点头道:“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只要不去和亲,不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好。”   说着皇后拉起十公主的手,讲一个小锦盒放在上面:“锦盒里的药,吃下去之后能够令你的容貌会大改,你找机会从和亲队伍里逃出去,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从此以后,你再不是尊贵的公主,只是一个普通人,今生都不得再回到京中回到皇宫。”   “母后……”   “这个药还有一个很大的副作用,从此以后没到梅雨时节,你就会浑身疼痛,无药可医。母后把这药给你,吃不吃,全由你自己做主。”   “可我若是逃了,父皇定不会饶过母后的。”   “母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慧德,你走了以后,也不要去找你七哥,就走得远远的,所有以前相关的人都不要再见面了,就当做是死了一回,知道吗?”   “母……后……”   十公主拿着锦盒泣不成声,她知道走出这一步,皇后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后路都斩断了,只为给自己换回一个自由。   “是儿臣不孝,儿臣不孝……”   “我的乖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平安地活着。”   “皇后娘娘,吉时已到,十公主该去给皇上辞行了。”   门外的宫女轻轻扣着门扉在外头催促道,皇后替十公主擦去眼泪,牵起她的手站了起来:“不要哭,母后陪你一同走出去。”   皇帝也已是好几日不曾见过皇后,远远地看着她与十公主并肩走来,大红的嫁衣好似一瞬间糊了眼,分不清今日出嫁的究竟是十公主还是皇后。二十多年了,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皇帝心中早已模糊,当年皇后刚刚嫁过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慧德,给父皇母后辞行。”   皇后在皇帝身旁坐下后,十公主跪在地上行了繁琐的礼仪,头磕在地上的时候,步摇叮当的脆响在大殿之内分外响亮,皇帝挥了挥手让人将十公主扶了起来:“一转眼朕的十公主都长这么大了,看来朕真的是老了,此去蛮州,好好照顾自己,切不可再由着性子胡来,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慧德谨记父皇教诲。”十公主垂着眼眸,低声应下。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吧。”   闻言,十公主福了福身,皇后走下座位亲自给她盖上了红盖头,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手,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和亲队伍的最后一个人消失在了视野当中,皇后方才收回了目光,皇帝看着皇后的这番模样,心中不知怎么起了一丝萧然之感,叹了口气道:“儿女总要成家离开的,你也不要太纠结于心了。”   “臣妾告退。”   皇后并未理会,朝着皇帝行了行礼,便转身离开了大殿。   原以为将十公主送出了皇宫,便能够顺顺利利完成了这和亲一事,却想不到两日后,和亲的队伍还在路上,皇帝却收到了快马传过来的消息:公主不见了。   “这帮废物,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都能给看丢了!”   砚台镇纸被一并扫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前来传信的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去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十公主找出来!”   “皇上,张大人在发现十公主失踪的时候就已经封锁了方圆三十里的地方,所有年轻的女子都被抓了过来,就是不见十公主的踪迹。”   “不见十公主的踪迹?大活人还能够凭空消失吗?去找,找不到,朕诛你们九族!”   “小……小的这就传令下去。”   传信人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大殿,一宫女恰巧来奉茶,被皇帝狠狠将茶杯摔碎在地,宫女一时慌了神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却引得皇帝更为厌恶,竟叫人将宫女拖下去打了三十板子,生生被打死了。这宫女已是宫里的老人,过了下一个新年就可以被放出宫去了,却遭此横劫,丢了性命。   再说这十公主,从和亲队伍里逃出来之后便立刻将皇后给她的药丸吃了下去,药效发挥得很快,浑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烫,特别是脸部,长出了又大又痛的脓包,一时间根本就不能看,这还是其次,浑身上下好像经历了被人扒皮一般的痛楚,十公主好不容易跑到了一处河边,却实在撑不住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河水冲到了下游一处陌生的地方,这里山清水秀风景甚好,可是瞧着却是鲜有人烟。   夜幕降临,更深露珠,十公主禁不住打起了寒颤,这还是其次,身边似乎还能够听到野兽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入耳,十公主慌不择路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夜色太黑,看不清楚脚下的路,一不小心就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给绊倒,狠狠摔在了地上,小腿处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划伤,顿时刺骨的疼痛袭来。   “你没事吧?”   十公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竟然听到了人的声音,她抬起头,那人背着月光看不清楚脸的模样,见十公主不回答便又询问道:“摔得严重吗,可能站起来?”   “你……你是谁?”   十公主结结巴巴地问着,生怕跟前的人是来抓自己的。   “我叫张生,就是一个农民,我娘得了风寒我来给她采些药回去,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这儿附近好像都没有人家啊。”   不是来抓自己的人,十公主紧悬着的心松懈了下来,道:“我不是这儿的人,途经这里的时候在这儿迷了路。”   “哦,我扶你起来吧,我瞧着你好像摔得挺严重的,得赶紧找个大夫包扎一下。”   “谢谢。”   张生将十公主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十公主这一摔将骨头摔折了,根本就走不了路,想了一下将背上的竹篓解下递给十公主道:“你将这竹篓拿着,我先背你去看大夫吧。”   十公主楞了一下,接过张生递过来的竹篓迟疑地说道:“这……这不太好吧?”   “什么好不好,救人才是最要紧,快点上来吧,天黑了,山上的野兽都出来觅食,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了。”   张生背着十公主从医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了,茅草屋里老母亲点着一盏灯边纳着鞋底边等着张生回家,乍一见到十公主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这姑娘脸上长着流脓的大包,脚上血迹斑斑还包扎着纱布,一身的狼狈模样。   “张生,这……”   “娘,我在路上救了这姑娘,身上没钱还受了伤,怪可怜的,就让她现在咱家住一阵子,对了,家里还留着饭吧,吃点,忙了大半天可饿死了。”   张生噼里啪啦讲了一堆,老母亲算听了一知半解,这姑娘是张生救回来的,看了看十公主的模样,老母亲皱了皱眉头,一好好的姑娘,被作孽成这样,着实是太可怜了,遂赶忙到厨房拿了热饭热菜出来:   “姑娘,咱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多吃点。” ☆、皇后离世   十公主失踪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蛮州那边派来了人询问十公主可否已经出发了?为何还没有接到和亲的队伍,皇帝没法子只好声称十公主在和亲路上突然抱病,不治而亡了。打发了使者之后,皇帝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一个上午,等到用午膳的时分,却径自去了皇后的宫殿,也没有坐玉撵,就这么一个人走了过去,丫鬟太监们看着皇帝这副模样也不敢轻易出声询问,只敢在后边远远地跟着。   一进皇后的屋子,便闻见了浓浓的中药味,全都是苦涩的味道,还能够听到皇后咳嗽的声音。一见到皇帝来,侍奉皇后吃药的丫鬟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皇……上吉祥。”   “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缠绵病榻多日,受不得刺激……”   “都给朕滚出去!”   “你们都出去吧。”   皇后恹恹地出声,屋子里伺候的人只得都退了下去,关上门,一时间屋子里黯淡了许多。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好女儿,全都反了不成!”   “皇上您说什么?”   “我说什么?太子懦弱无能,最后竟能把自己吓死,七皇子,十公主,一个比一个无法无天,都还将朕放在眼里吗!”   “太子?我的长子已经在东宫病逝了,当今太子不好好地住在东宫吗?七皇子,哪还有七皇子,不老早就给皇上从宗谱里给除去了?还有慧德那丫头,不是皇上亲口对蛮州的使者说,已经在和亲的路上不治而亡,死了吗?皇上,我哪儿还剩下儿子女儿?”   听着皇后如此说道,皇帝怒从中来:“好,好,好!你这是在怪朕,怪朕逼死了自己的子女是吗?”   “臣妾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是不敢做的!你我夫妻二十多年,除了你,这后宫当中只要有些位分的妃嫔通通都在怀孕的时候不知缘由地流产,良妃这么些年一直无法生育,你都以为朕当真不知吗?只不过因着你是皇后,是太子的母亲,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你竟还敢教唆十公主逃婚,你这是分明要引起边疆战乱!”   “你是皇帝,但你更是一个丈夫和父亲!”   皇后大吼了一声,却引来了剧烈的咳嗽,一阵咳嗽之后竟是开始咯血,皇帝不禁有些动容,想要去拉皇后的手臂,却被皇后一掌推开:“够了,演了这么多年的相敬如宾,我再也演不下去了。皇上,我的皇上啊,没意义了,受不受宠,尊不尊贵,到如今我都已经不在意了,你知道太子临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你知道慧德出嫁前宁愿求我用簪子刺死她也不愿意出嫁吗?也许你早就忘了身为一个父亲对于子女的感情,可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他们哪怕磕着碰着一丁点儿,我都要心疼地整宿整宿睡不着,可是就是我这么宝贝的孩子,被他们的父亲逼得死的死,散的散,皇家,好一个无情的皇家。”   “你简直疯了。”   “是疯了,二十年前我就已经疯了,在这富丽堂皇的牢笼里被关了二十几年,谁能不疯?”   “够了!”   “皇上不是早就厌倦臣妾了吗?不过没关系,这皇后的位子,臣妾也霸占不了多久了,很快,臣妾就还给皇上。”   “疯妇。”   皇后的言语已经彻底激怒了皇帝,他甩袖而离开,却听皇后在身后大笑道:“臣妾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世人后来都只知道皇后娘娘因为接连承受太子和十公主过世的消息,受不住打击病倒了。最后又被一场风寒掏空了身体,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离世了。可是知情的人心里都清楚,却都不敢说出来:皇后是被皇上气死的,皇后离世的前一天,皇帝气势冲冲地到皇后宫里训斥了一顿,当夜皇后便昏了过了不省人事。   皇宫里赶忙让人传了话过来,请程老将军进宫去。黎明时分,天还蒙蒙亮,程老将军便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急行赶到了皇后的寝宫,还未进门便已经闻到了浓得散不开去的药味。皇后就躺在病榻上,难得地醒了过来,见着程老将军,便让丫头扶自己坐了起来,说是要同老父亲说说话,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父亲,你来了。”   “嗯。”程老将军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不忍心抬头看皇后如今憔悴的模样。   “我现在,定是狼狈极了吧。”   “没有,同你还未出嫁的时候一样,很好看。”   知道程老将军是在说好听话哄自己开心,皇后笑了笑,说道:   “我这一生,为了我这皇后之位,为了我那三个子女,机关算尽,手上也沾了无辜之人的鲜血,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我谁都不怨,只怨自己,怨自己看不透、放不下。   七皇子虽然莽撞,但这孩子心善,命中会有贵人相助,十公主也得了自由。我唯一还放不下的,就是太子,那孩子自小敦厚老实,却也是这敦厚老实害了他,如今他先我一步走了,托付给我照顾的那个孩子,我却是照顾不到了。   还望父亲千万要保下那个孩子,不要让他的身份被有心之人利用,这孩子命苦,出生没多久亲生爹娘就都去世了,我只希望他能够在一个寻常人家长大,再也不要卷入到权利争斗的漩涡中来。”   一缕初阳穿透窗户打在皇后的脸上,映衬着她的脸越发惨白。程老将军知道皇后已是弥留之际,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生驰骋沙场,却会一次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强忍下心中的钝痛,应下道:   “那个孩子,我会找到送到好人家抚养的。”   “父亲,对不起,怨了你这么多年,你心里定是苦了很多年吧,当年若不是我,锦端也不会嫁到云南去……”   “过去的就让它们都过去吧。”   程老爷子的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的无奈,这许多的身不由己,一句对不起,如何说得清楚、解得开这早已纠缠成一团的乱麻?   “下辈子再也不会见了吧?”   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做我的女儿了。   程老爷子看着皇后缓缓阖上的双眼,心中似乎有一块被生生地挖走,不疼却空了。你这一生,终究是我亏欠你良多,走到如今的地步,错全在我。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好爷爷,好外公,妍儿,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做我的女儿了,寻个好人家,过普普通通的一生。   程锦端收到皇后离世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日之后,与穆景行二人前脚刚踏进王府的大门,后脚便有人送上了书信,穆景行打开才看了两三行,便紧皱起了眉头。   “信上说了什么?”   “皇后离世了。”   脚下一踩空,程锦端差点在阶梯处摔倒,所幸穆景行及时将她拉住,却被她推了开来:“我没事,进去吧。”   “小王爷,王妃差小人请您过去。”   一家丁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显然是刚刚从嬗易长公主那里过来,看了看程锦端说道:“我知道了,我等会便过去。”   话刚说完,却听程锦端说道:“你现在就过去吧,我让阿绣陪我回去。”   “你——”   不等穆景行回答,程锦端便对着程绣说道:“阿绣,我们走。”   “是,小姐。”   程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搀扶着程锦端的胳膊,临走之际不明所以地望了穆景行一眼。穆景行知道程锦端心里面的心结,此刻也不想与她再生嫌隙,便点了点头让程绣先扶着程锦端回房去,自己则同传话的家丁一道前去嬗易长公的住处。   “母亲。”   嬗易长公主已经让人泡好了茶,见到穆景行点了点头应下:“你一路辛苦了,先喝口茶润润桑。”   “原本想要稍整仪容再来向母亲请安,母亲匆匆让我请我过来,不知是有何要事?”   听着穆景行的话,嬗易长公主只是先将下人遣退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   “是。”   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过了片刻说道:“你在来的路上,可听到了皇宫里的消息?”   闻言,穆景行点了点头:“儿子在王府门口已经看到了信函。”   “皇后离世,宫中便只剩下良妃一人独大,我瞧着他们的模样,恐怕这结盟的关系,很快就要破了,程家的宝藏,你可已经找到了?”   “还未。”   “我儿子可不是一个无能之人,这程家宝藏,找起来说难也难,说简单却也简单,程锦端嫁过来这么多日子了,你竟还一丝线索都没有找到吗?”   “我怀疑,程老将军,并没有将宝藏传给锦端。”   “没有给程锦端?皇后、太子、十公主都已经死了,七皇子也被废了身份下落不明,若是宝藏在他们手中,怎么可能会被良妃和二皇子弄到这个地步。景行,你是成大事的人,母亲自小就教导过你,切不可被儿女私情给蒙蔽了眼睛。”   “景行铭记于心从不敢忘。”   “你记得就好。” ☆、东苑之谜   已是很多时日都未再见过穆景行,昭娘只觉得仿如隔世,这个竹楼当初是自己最爱来的地方,却在不知何时已经落满了灰尘,双手刚拂上泛黄的窗扉,便听到身后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段日子,你过得好吗?”   “七皇子待我,极好。”昭娘回过身,看着穆景行笑了笑,“公子好吗?”   “好。”   “听闻公子前阵子,去了战场,小王妃一路相伴,夫妻恩爱已经传为了佳话,昭娘真替公子高兴。”   “什么时候回来的?”   “离开皇宫后,我们一直隐姓埋名没有离开,直到前段时间听闻了皇宫里发生的事情,当时便想找到公子,却得知公子与小王妃已经离京回了云南,一路赶来,冒昧找到公子,是有一事相求。”   “宫门深深,朝堂险恶,七皇子既然已经脱身,就不该再趟进这趟浑水里面来。”   昭娘只是说了这一句,穆景行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话音落,竹楼里却走出了一个人,正是久未露面的七皇子,他着了一身的白衣,瞧着消瘦了许多,精神却是不错。   “正如小王爷所说,我本是厌恶透了皇宫当中的尔虞我诈,可是我的母亲,兄弟,和妹妹,都被这个可怕的皇宫吞噬地渣骨不剩,凶手却风光无限,他们走的每一步金光之路,脚底下踩的都是我至亲的鲜血,安博自小没什么远大志向,也从来都为我的父亲所不喜,但却是知道我不能这样任凭敌人伤害我的亲人而当做不知,血债必须血偿。”   “七皇子找景行做什么?景行只是一个偏远藩王的世子,朝堂之上无话语权,七皇子想要从二皇子手中夺回皇上的青睐和宠爱,景行爱莫能助。”   “小王爷——”   “七皇子,自古帝王之心深如海,坐上那个位子的,没有人不是踩着至亲之人的鲜血爬上去的,七皇子若真心想要替皇后和自己的兄妹报仇雪恨,景行只一句话以劝,朝廷的人,无一可信。”   穆景行说完,抬头环视了一下竹楼:“锦端正为皇后的事情伤心难过,七皇子既然来了云南,是否要见他一面?”   “锦端表妹?”   七皇子狐疑地看了一眼穆景行,不明白他突然提出要自己见程锦端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单纯想要安慰一下程锦端的心情?虽是不明白穆景行的目的,七皇子还是点了点头:“我如今已失去至亲,锦端和外公便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见一见也是应该的。”   “如此,明日此时,我会将她带来竹楼。”   “好,明日此时。”   程锦端午睡起,却找不到程绣,问了下人都说没有看见她的踪迹,程锦端寻思着这丫头又是跑到哪里去玩了,一个人无聊,便决定去花园里随处走走,丫头们放着风筝,嘻嘻哈哈地倒也热闹,天上却突然刮来了一阵大风,将风筝刮了下来,挂在了枝杈上。   “找人去找个梯子来。”   程锦端原想自己亲自去将这风筝取下来,却被丫头拦住:“小王妃,这是江姨娘住的东苑,你还是不要过去了。”   江姨娘?程锦端依稀想起,程黎曾经和自己说过,老王爷在与嬗易长公主成亲之前,原先是有侍妾的,嬗易长公主进门之后,这江氏便搬到了东苑,再未出现在众人跟前,连带着江氏的儿子,虽为王府的大公子,却几乎都被人遗忘了。   “嫁过来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见过这个江姨娘,今日便趁机去探望一下。”   “小王妃——”   丫头们见拦不下程锦端,只好无奈地跟了过去。东苑位于王府最偏远的位子,与王府里的琼楼玉宇所不同的,这个院子很小,屋顶的瓦片也碎了好几处,院子门虚掩着,门上的黑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门口确实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萧条的模样。   “有人在吗?”   程锦端轻叩着门扉,过了好一阵子也不见里面有人答应,便让丫头们在外边等着,自己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种了各色各样的花草,长得好不茂盛,隐隐约约地似乎能够听见有人在弹琴,循着声音走过去,程锦端来到了一屋子跟前,悠扬婉转的琴音,透过门缝传出来,犹如天籁之音。   程锦端听得着了迷了,怔怔地站在门口,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的琴音停了下来,有人打开了门走出来,是一个中年的妇人,穿着很平常的棉布衣衫,脸上不施粉黛,却很是干净耐看,瞧见程锦端,怔了一下:“你是?”   “你是江姨娘吧,我叫程锦端,是景行的妻子。”   “原是小王妃。”   江氏听闻便作势要行礼,程锦端赶上一步将她拦了下来:“江姨娘是长辈,锦端如何能受您的礼。”   “小王妃如此说,可真是折煞了奴婢,奴婢身份卑微,自然是要行礼的。”   奴婢?   程锦端心中疑惑,这江氏不是老王爷的侍妾吗,虽不是侧妃,但怎么也不至于自称奴婢呀?   “母亲。”   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程锦端回过身,正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府长子,穆景行的兄长:穆景德。   “原来是大哥。”   “弟妹好。”   穆景德客客气气地回了礼,走上一步搀住江氏,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开了程锦端身边:“弟妹怎么会来东苑?”   “原先跟丫头们在花园放风筝,突然被树枝挂住了,丫头说这里是东苑,我想着我嫁进王府这么多时日,却从来都没有来拜见过江姨娘,实在说不过去,便不请自来了,我,没有打扰到你们把?”   “弟妹说笑了,我与母亲身份卑微,如何能让弟妹来拜见。”   穆景德话语里的疏离之感,令程锦端有些不自在,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便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突然发现在一花盆底下发现了一块黄色的帕子有些眼熟,上面的花色似曾见过。   按照江姨娘的年纪和她的穿着,这块黄色的帕子瞧着不像是她的东西,可又出现在东苑,是谁的?   “弟妹赶紧回去吧,若让王妃知道了,又要惹来不高兴了。”   “恩?”   穆景德开始赶人了,程锦端也不好再厚着脸皮留下去,只能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江姨娘,你弹的琴真好听。”   临行之际,程锦端对着江氏说道,只见江氏的眼中似有动容之神情,却被穆景德毅然地拉了回去。   “小姐,你去哪儿,我找了你好一会儿。”   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见程绣迎了上来,程锦端瞧着程绣,莫名闻到了一丝欲盖弥彰的味道,问道:“方才我午睡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我,我在自己屋里绣花样子啊。”   “那怎么那些丫头都说没看见你?”   “可能……一时疏忽了吧。”   程绣有些躲闪地拉过程锦端:“小姐你饿了吧,厨房里做了好吃的,我去给你端过来。”   “阿绣,我答应过阿黎要好好照顾你,虽然孟采兮不在,但是这个王府里依旧不安全,以后你就呆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了吗?”   “阿……阿绣知道了。”   闻言程锦端点了点头说道:“你方才说厨房里做了好吃的,是什么?”   “花……花生酥,我这就去给小姐拿过来。”   “好。”   过了片刻,程绣便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程锦端一瞧却是叹了口气:“阿绣,这是花生酥吗?”   “嗯?”   后知后觉地低头瞧了一眼自己拿在手上的盘子,里面装的却是绿豆糕。   “我,我这就去将花生酥拿来。”   “不用了。”程锦端叫住程绣,“正巧我也想吃绿豆糕了,你放下吧。”   “好。”   将食盘在桌上放下,程锦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绿豆糕,尝了一口,却又放了下来,抬头瞧着程绣问道:“阿绣,把你的帕子拿来我看看。”   “帕子?”   见程绣的样子,程锦端淡淡地说道:“这些日子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自己绣一块帕子,瞧瞧你的帕子绣了什么图样,我也试试。”   “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帕子告诉阿绣就好了,哪至于自己亲手来绣。”   “有些东西总要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才有意义,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好。”   说着程绣低头找帕子,找了半天却不见帕子的影子,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姐……帕子好像落在屋子里了,我……这就去拿过来。”   “不用了。”   程锦端叫住程绣,顿了一下说道:“等明日你再拿过来吧。”   “好。”   “就快要吃饭了,你还吃点心,等会就又吃不下了。”   穆景行不知何时回来,走了进来在程锦端身旁坐下,伸手揩去她黏在嘴角的一点绿豆糕:“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像一个小孩子模样。”   “今日回来得怎么这么早。”   程锦端没有心思去理会穆景行,只是随口说着应付道。   “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程锦端抬头,却听穆景行说道:“李安博。”   七皇子李安博。 ☆、再见七皇子   “你说七表哥?他——”   穆景行示意程锦端轻声说话,程锦端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着声音在穆景行耳边说道:“七表哥什么时候来的云南?”   “昨日刚到。”   “那我现在就去与他见面。”   说着程锦端便要站起来,穆景行赶紧将其拉下:“现在天夜已晚,你是纯心想要引人注目是吗?”   “我……”   “我已约定明日带你前去,不着急这一时半刻。”   听穆景行如此说道,程锦端也只好作罢,坐在位子上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穆景行瞧着她这模样,想起了下人同自己说的事,思忖了一下还是提起:“听闻今日你去了东苑?”   “恩。”   程锦端应下,也并未觉得有何异常,却见穆景行皱眉道:“往后,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   程锦端下意识地说着,思索了一下,又追问道:“瞧着你与你大哥的关系也很是陌生,你现在又要我不要去东苑,这是为何?”   “我母亲不喜欢别人提起东苑,这些年东苑的人也不出来走动,你突然与东苑的人热络起来,不是好事,还有可能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嬗易长公主?也是,江氏是老王爷的侍妾,还生下了长子,长公主不喜欢她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程锦端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小王爷,晚膳是到堂上吃还是送到屋里来?”   “送过来吧。”   听言,程锦端抬起头瞧了瞧窗外,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透了,秋已过了大半,冬天快要到了。   “景行,我们也会变成那样吗?”   “什么?”   听着程锦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穆景行蹙了蹙眉头:“我们不一样。”   我们,我们之间,夹杂着更加复杂的情感与算计,而这些我都不敢将真相告诉你,锦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感情,来得那么浓烈和不可理喻,开头就已经错了,我却找不到办法如何来挽救已经铸成的错误,那条路,我走了二十几年,如何再能放弃?就是为了走上那一条路我成为了穆景行,若是放弃,我又成为了谁?   “那孟采兮呢?”   已经很久再没有听到过孟采兮这三个字,如今听程锦端乍然提起,穆景行不解。   “为何突然提起她?”   “你知道吗,阿黎她不是普通的丫头,是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姐妹。我知道孟采兮也是同你一起长大的情谊,在我嫁过来之前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以为她会成为王府将来的女主人。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孟采兮她毕竟曾经是你的侍妾,景行,我的家室确实够好,可是远远没有长公主那样尊贵,如今皇后离世,程家势微,我多怕,你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江氏,接连不断地,因为利益关系而娶进门的女人,可是我没有第二个、第三个阿黎那样的姐妹,来替我挡住向我刺来的刀剑。”   穆景行知道程黎的死因。只是这些日子从未听程锦端向自己提起一个字,自己也不敢轻易在她面前提起徒然惹她伤心,却不知程黎的死会给了她这么大的打击,若不是今日因为东苑的人,也不知她何时才会亲口将自己心中所思说出来。   “不会的,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孟采兮,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穆景行走到程锦端的身边,将她轻轻揽在自己怀中:“有些话我一直都没有说,是觉得这些事只要做到了就好,不需要言语来累赘。可是如今想来却是我错了,我应该告诉你,这样你就不会胡思乱想,锦端,我娶你,是因为爱你,纳采兮,却是因为无奈。事到如今我也不会给自己找任何借口,唯一能够答应你的就是,从今以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美好的承诺,哪怕是普通的寻常人家,也不敢轻易许下这样的诺言吧?   穆景行这心意表得突如其来,程锦端还有些接受不及,怔怔的愣在原地看着穆景行,却被他一把将脑袋按在怀里:   “夫人若再这样看着为夫,为夫便要把持不住了。”   此一眼,顿时惹得程锦端面红耳赤,一把将穆景行给推开赧着脸呵斥道:“好不容易以为你正经了一回,却不想还是改不了死性子!”   话未说完,门外敲门声响起,是丫头的声音:“小王爷,小王妃,晚膳已经送来了,是否现在摆上?”   “摆上吧。”   说完门便被打了开来,今日的晚膳做得清淡,清炒青菜,油淋茄子,白菜豆腐羹,干煸豆角,素菜的花样倒是不少,却是不见一个荤菜。   “今日是什么特别日子吗?”   丫鬟一时间没听懂,愣了愣,程锦端补充道:“怎么没有荤菜?”   “哦,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就是厨房今日不知怎么进了贼,所有鱼肉全都不翼而飞,送菜的人家也不知怎么一时间全都说不能送货了,厨子没法,只能全做了素菜。”   贼?好生奇怪的贼,偏偏进厨房偷东西,偷的还都是鱼肉这样笨重还不怎么值钱的东西,程锦端心里纳闷着想不明白。   “素菜便素菜吧,偶尔忌口也是需要的。”   穆景行倒是丝毫不受影响,气定神闲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青菜,尝了一口称道:“这青菜味道不错,夫人多吃一点。”   嫌弃地瞪了穆景行一眼,纳闷地坐下,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了食欲,这厮口口声声还嚷嚷着爱自己云云,却不知道自己是无肉不欢的生物吗?   “夫人怎不动筷?”   “小王爷不是喜欢吃嘛,我就不夺人所爱了,你多吃一些。”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一股子不是味,穆景行扯动嘴角笑了笑,一把将程锦端拉进了自己怀中,程锦端被吓得顿时倒在了穆景行的身上,却见这家伙夹了一筷子的豆角塞进自己嘴里,口中说道:“夫人这般瘦弱,再不吃东西,为夫看着着实心疼,便忍不住亲自替夫人喂食。”   一屋子的下人瞧了忍不住掩嘴而笑,程锦端从耳根子到脖子全都变得通红,就差将脑袋埋进穆景行的袖子里面,这厮,就是故意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的!   翌日,穆景行便带着程锦端来到了昨日约好的竹楼,一并见到的,除了七皇子,还有昭娘,程锦端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七皇子原先是因为一个青楼女子惹了皇上生气才会被削了身份,没想到这青楼女子,竟会是昭娘。   “见过小王爷,见过,小王妃。”   倒是昭娘先迎了上来行过礼,程锦端反应过来忙扶起昭娘:“昭娘不必太客气,这些虚礼,我向来是不大在意的。”   “锦端,许久未见,我竟快不认识你了。”   “七表哥也变了很多,若不是景行说今日带我来见的人是你,我都不敢相认了。”   穆景行将程锦端带到竹楼之后,便称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离开,等到日落之前会来接程锦端回去,程锦端便和七皇子一道在竹楼坐了一下午,说了一下午。   “这些日子,离开皇宫后七表哥你都去了哪里?都和昭娘在一起吗?”   “你怎会认识昭娘?”   七皇子心中顿时疑惑,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与身处青楼的风尘女相识,不论是谁心中都该是有疑惑的吧。   “我曾为在老王爷的寿宴上献舞而请昭娘替我编排了一支舞蹈,有过几面之缘。”   “献舞?”   听闻七皇子这番言语,程锦端心中顿时升起了疑云,自己当日在京中见到的明明是昭娘,她却矢口否认并以报官为借口将自己甩开,如今想来却是疑点重重,以昭娘当时的声名,给自己编排舞蹈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可图却为何会答应?明明是云南花楼的当红头牌却出现在了京中,并且还引得七皇子为了他不惜与皇帝发生争执而被废了皇子身份,再则,七皇子若是想要找自己,怎么会通过景行而不是直接来找自己?   “表哥这么问起,我倒是有一个疑惑,表哥为何不直接找我而是找到了景行?”   “我原先想要找的,就是小王爷。”   “景行?可是表哥同景行从来没有交情,怎会?”   “是昭娘。”   自从太子、皇后相继离世之后,七皇子便日日醉酒自责不已,若自己尚且留在宫中他们也许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奈何自己已是被废之身,无权无势,想要为至亲报仇,却苦于无门,昭娘眼见七皇子日渐沉沦心有不忍,便坦白自己其实曾是穆景行手下的谋客,办成了事得到了自由身,穆景行曾经承诺事成后会答应自己一个要求,便提出让七皇子来找穆景行,兴许能够找到办法替至亲报仇。   听闻这一番说辞,程锦端心中的疑云更重了,若说昭娘曾是穆景行的谋客,因为办成了事而得了自由身,那办成的是什么事?思及此,程锦端突然想起了去年在青山寺,自己意外听见了穆景行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谈论关于王婕妤小产和皇后,这两件事情,该不会是有什么联系? ☆、程家宝藏   关于昭娘的疑惑,程锦端与七皇子并没有深究下去,程锦端拿出贴身带着的长命锁与揣在怀里多时的木匣子递给七皇子。   “这是?”   七皇子心中疑惑,却不知程锦端此为何意。   “表哥,我不知姑母与爷爷是否曾有同你说起过,程家是开国的功臣,当年追随先帝南征北战,积累了一笔很大的财富,这木匣子里装的就是埋藏这笔宝藏的位置,这长命锁,就是开启这木匣子的钥匙。”   “这木匣子怎会在你手里?”   关于程家的宝藏,七皇子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听闻,只是这么多年了,都只以为是世人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罢了。   “我出嫁的时候,爷爷作为嫁妆交给了我,我原本是想着这辈子都不会打开它,可是现如今,还是交给你吧。”   “这是外公给你的,我怎能——”   “这也是爷爷的意思。”   离开京中的时候,程老爷子曾经提起要将这宝藏交给七皇子,作为他东山再起的资本,自己当时觉得造反这样的谋逆之事做不得,可是如今再细想起来,二皇子与良妃,做的可不就是造反谋逆的事,才偷得了太子之位,瞧着眼下的模样,日后皇后之位,九五之位,也早已是囊中之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再好不过了。   “我原本想着通过昭娘来找小王爷,寻得复仇的法子,却不想,阴差阳错竟从你这儿找到了法子。”   “你已经与景行提起过复仇之事?”   “是。”   七皇子说着摇了摇头:“可是小王爷并未应下,只是说我与你许久未见,应该见一面。”   “是景行让我同你见面?”   “正是。”   程锦端心中疑惑更甚,穆景行已经拒绝了帮助七皇子的请求却为何还要促成自己与七皇子的这一次见面,难道他也知晓程家宝藏一事,甚至知道宝藏的下落在自己的手中?他也想要得到宝藏的下落?细思极恐,程锦端极力在心里否认着,不,不会的,穆景行不会这样算计自己的。   “锦端,你怎么了?”   瞧着程锦端的神色不大对劲,七皇子出声询问,却见程锦端突然从座位上站起:“七表哥,你立即带着宝藏的下落离开云南,这里所藏有的财富足够你招兵买马,切记,要防着昭娘。”   “防着昭娘?为何?”   “昭娘是穆景行的人。”   “可是小王爷不是——”   “现如今我也还想不出缘由,只是觉得身边的人恐怕都不能信,表哥若是想要替姑母太子报仇,夺回皇位,倒不如听锦端一言,万事小心总不会出了岔子。”   程锦端与穆景行是夫妻,可如今程锦端却告诉自己不要相信昭娘,因为昭娘曾是穆景行手下的人,七皇子心中不禁一叹,明明该是世上最相互信任的两个人,却彼此算计怀疑。   穆景行果然依约在夜黑之前来到竹楼接程锦端回王府,却只见程锦端一人坐在竹楼前的阶梯上。   “怎么就你一人?”   “想着你要来接我,便坐在这里等你。”   “入了夜天便凉了,瞧你穿得单薄,你不要受了冻。”   说着穆景行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了下来披在程锦端的身上,衣服上还残留着穆景行身上的温度,只可惜被夜风一吹,很快便所剩无几。   “听闻夜间的酒肆很是热闹,你能带我去吗?”   “酒肆?”   穆景行蹙了蹙眉:“怎么突然想去那里了?”   酒肆是老百姓去的地方,且去的多是干体力活的男子,官家的小姐夫人是从来不去那个地方的,听程锦端如此提起,穆景行疑惑也是在常理。   “去吗?”   程锦端并未正面回答穆景行,只是执意地问着。   思考了片刻,穆景行还是拒绝了:“那里不该是你去的地方,我们回去吧。”   “景行。”   程锦端避开穆景行来拉自己的手,说道:“为何不让我去。”   “当真很想去那里吗?”   闻言程锦端点了点头。   “为何?”   “因为,世人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太辛苦了。”   听着程锦端的话,穆景行心里紧了一下:“你若想喝酒,不必去酒肆,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牵过程锦端的手两人一同上了马,挥起马鞭,马儿便撒开了丫子快速地跑了起来,夜风灌入袍子,将衣衫吹得鼓鼓的,冰凉的风刮在脸上,顿时令人清醒了过来。   “去哪儿?”   “到了便知。”   穆景行带程锦端去的地方,是湖边,这里的人将这处湖叫做海,无边苦海。夜色当中,湖边一个人都没有,穆景行却将程锦端抱下了马。   “为何带我来这里?”   “这里风景好吗?”   闻言程锦端环顾了一下四周,伴随着微微荡漾的湖面,泛出点点清冷的月光,程锦端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点头道:“挺好。”   “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穆景行便径自离开向着湖边的一颗大树底下跑去,过了片刻竟是带回了两坛子的酒:“藏了三年了,幸好没有被人给偷去。”   说着打开酒坛子,将其中一坛递给了程锦端。   程锦端怔怔地接过酒,一股扑鼻的酒香迎面而来,还没有喝,就仿佛已经醉了。   “这是你藏的酒?”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喝酒,不过已经很久没有再来了,没想到酒却还在。”   “心情不好?”   穆景行拉着程锦端在地上坐了下来,拿起酒坛子就喝了一大口的酒:“今天为何不高兴?”   闻言,程锦端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我没有不高兴。”   “你骗不了我。”穆景行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抚上自己心口的位置:“我不是用眼睛在看你,这里告诉我,你并不高兴。”   “才喝了一口酒,就喝醉了吗?”   有些不自然地拿起酒坛子喝了一口想要掩饰尴尬,却没想到坛子里的酒这么烈,只一口就呛得人胸口一闷,猛地咳嗽了起来。   “你看,这座湖,明明看得见对岸,可当地的人,却叫它无海。”   穆景行伸手指着湖对岸在夜色当中半隐半现的群山:“是因为这里,葬了一个声名赫赫的将军,传说这个将军为国家鞠躬尽瘁,劳累半世换回了国泰民安,却没有得到他该得到的尊重与富贵,一生驰骋疆场,最终却葬送于小人的阴谋与奸计,跳进了这无海当中。”   程锦端静静地听着穆景行徐徐道来:“很多的人,从出生开始就背负了不得已的命运,在这条路上他们只能够硬着头皮走下去,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但是这些我都不能同你讲,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无条件地相信我,锦端,无海,是无边的苦海,人可以害怕它,却不能所有的人都害怕它。”   程锦端看着穆景行的脸庞,他的脸没有寻常公子哥儿那样的白净,浸染沙场当中,早已在不知不觉当中,勾画出了浑身的戾气。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挑你能够告诉我的告诉我,若不能说,你就沉默,可以吗?”   “你说。”   “当初为什么选择娶我。”   “因为你是程家的小姐。”   “你说爱我,是真的吗?”   “真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   “第三次见你的时候,程家祠堂。”   “昭娘替我编排舞蹈,是你授意的吗?”   “是。”   “她去京中,是你授意的吗?”   “是。”   “那一日,青山寺上,我撞见的人,除了你,另外一人是谁?”   ……   “皇后、太子、十公主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   “让我同七皇子见面,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   “你娶的,究竟是我,还是程家的宝藏?”   穆景行的沉默,是最锋利的刀刃,将程锦端的心刮得血肉模糊,却说不出一个疼,挡不了,明明知道剑刃的方向是自己,却躲不开。   “景行,今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竹楼里,我一直在想,你是爱我的,一个人对他所爱之人,一定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办法劝服自己,青山寺上,那个人是二皇子对不对?你让昭娘进京,害得七皇子惹怒皇上被废黜皇子身份,二皇子是最大的受益人。你拒绝了七皇子的请求,却让他同我见面,是因为你早就知道程家的宝藏在我身上,可是你不知道我究竟将它藏到了什么地方,所以你让昭娘带着七皇子来到云南,就是为了诱使我主动拿出宝藏。   你娶我,并不是因为我是程家的小姐,不论是皇后还是太子对于你而言都不足以成为你拉拢的理由,你娶我,为的是程家这个名字后面,所带来的巨大财富。可是我想不明白,你是穆王府的小王爷,母亲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你觊觎程家宝藏却与二皇子狼狈为奸,助他登上东宫之位,你不是为了自己称帝,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青山寺上与我相谈的那个人,不是二皇子。” ☆、若是谎言终成殇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不是二皇子。”   “你猜中了一半,我确实很想要程家的宝藏,但是相对于那宝藏,你对于我而言,更加不能失去。我从未想过要害死皇后和太子,我想要做的,不是称帝,而是替我父亲报仇,只是那个杀父仇人,正好是当今的皇帝,我谋划了二十多年,若是得到了程家宝藏,我能够更快地替我父亲报仇,若是得不到,也没有关系,只是多花费几年的时间罢了,毕竟知道关于程家宝藏的事情,是在娶你之后。”   “替父报仇?”   穆景行的父亲,穆老王爷,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怎么就成了替父报仇?   良久,穆景行将一整壶的酒都给喝干净了,才缓缓说出埋藏在心里二十多年了的秘密。   “我的生父,不是穆王爷,而是当今皇帝的兄长。当年我父亲刚刚登基三月,便被其一母同胞的弟弟给造反害死在大殿上,后宫所有的妃子皇子,无一幸免,全葬身在屠刀之下,若不是当时我母亲怀有身孕不足一月,宫里的人都还不知道,恐怕也是难逃魔掌。”   程锦端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相信穆景行的话,理智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能轻易相信,可是情感却不由自主地指使着自己向他靠近。   “锦端……”   “我信你。”   穆景行开口想要说什么,却被程锦端打断,只见她低着头直直得盯着抱在手里的酒坛子,令人看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我说过,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但是你绝对不能骗我。”   程锦端与穆景行二人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深夜,府中大多数的人都已经入睡,除了偶有巡夜的人走过,四处都是静悄悄的,而嬗易长公主的佛堂内,却并不平静。   嬗易长公主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袍,身上不施任何粉黛,却还能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美人胚子,屋子里没有伺候的下人,她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屋里的另外一个人。   严师傅。   “我没有想到,会是你。”   嬗易长公主的一句话,只引得严师傅幽幽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长公主与这严师傅的渊源,也是一段说来话长的故事。   嬗易长公主还未出嫁的时候,因为只是一位庶公主,生母的位分也不高,在皇宫中,并不是一位很有名的公主,她总是很小心地作为旁观者一般,看着皇宫中所有人的荣华富贵以及一朝失宠性命不保。   慢慢地,长公主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程锦端的父亲程瑜楠,少年英雄总是最能惹得美人垂爱,长公主让其生母想方设法地托人找到太后,让太后去向皇帝说情降旨赐婚。以为一切都能够水到渠成,皇帝也确实下旨赐了婚,但是下旨的那一天,新娘却不是嬗易长公主,而是一个普通七品文官的女儿。   传闻二人早已是定下终生之约,皇帝便做了这成人之美。是真是假嬗易长公主并不知晓,只知道这女子极爱桃花,从此桃花便成了她最痛恨的花。   再后来,在嬗易长公主因此事痛苦万分的时候,遇见了邻国的质子,二人渐生情愫。原本是想要请皇上成全他们二人,恰逢先皇去世,长公主要守孝三年,此事便暂且搁置,却不想新皇刚刚登基三个月,其亲弟便造反夺位,血洗了皇宫,妃嫔皇嗣无一幸免。   夺位之乱后三天,新帝便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让嬗易长公主与云南王联姻,并以其生母的性命相胁迫,命其远嫁云南。   嫁到云南王府之后,嬗易长公主才知道王府里早就有了一个王妃,但不知道这位穆王爷与新皇帝定下了什么约定,竟让穆王爷废了这个王妃,成为了侍妾,并且迁到了东苑去居住。   穆王府的东苑,就好比是皇宫里的冷宫。成婚之后的日子,穆王爷从未在长公主屋里留宿,然而两月后,长公主查处了已经怀有身孕。旁人都忙着贺喜新王妃,嬗易长公主与穆王爷知道,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穆王爷的孩子,嬗易长公主惶惶终日,穆王爷却在有一日向她说道:“你我都清楚,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但是我会让你生下这个孩子,若是男孩并且会让他继承爵位,但是,生下孩子之后,你需要吃下这颗药,长公主,必须死。”   联姻的公主不能莫名其妙地死,难产而死,这个借口听起来却是天衣无缝。   但是长公主,最终还是没有死。   在外人眼中,她生下了穆王府的继承人,成了王府的当家主母,与穆王爷二人夫妻相敬如宾,然而事情的真相却是,长公主不知何时给东苑的人下了药,东苑的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临近长公主临盆之日,几次病危快要离世,这时穆王爷才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是心狠手辣满腹的算计。最终,东苑的人勉强拖着病体活着,长公主搬进了佛堂。   可是二十年来,从来都是相互算计的夫妻二人,却在某一天突然变了,长公主不再从自己的吃食中找到□□,不再听人说起穆王爷几日几时撇开众人去了东苑,他依旧是众人眼前所熟识的穆王爷,只有嬗易长公主深知,这个穆王爷,恐怕出了问题。   虽有怀疑,却一直找不出根源何在,知道程锦端那一日向自己提起舞衣,自己才猜到了一两点,顺着这一两点猜测,却是找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真相。   “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死了。”   “邻国的质子,确实死了。”   从小被自己的国家作为质子送过来的严师傅,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自由,一举一动皆有人监视,更遑论离开京中一步。唯有死了,才能够得到自由。   “你明明一直就在我身边,为何二十多年来却从来不现身?严师傅?毁了自己的容貌自称严师傅,你想瞒着我一辈子吗?”   得知真相的时候,长公主还是难以相信,自己身边的谋士,严师傅,竟是自己当初的恋人,毁了容貌改了声音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却是始终都没能够认出来。   “我已不能助你,便更不能害你。”   言下之意长公主却是听明白了,这么多年自己与穆王爷相互算计,自己的那些陈年旧事自然也早已被穆王爷查得透彻,一旦严师傅表明自己的身份,难保穆王爷不会拿这个作为威胁自己的筹码。   “你又是何时,开始假扮他的?”   “景行娶妻那一日。”   穆景行大婚那一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穆王爷,便已是严师傅所假扮的穆王爷,而真正的穆王爷,又去了哪里?   “我将他火化了,骨灰,洒在无海里。”   作为一生驰骋沙场的穆王爷,撇去其他不说,也担当得起英雄二字,严师傅始终将他葬到了无海,给了他死后的一个荣耀,即便这荣耀无人知晓。   “思迩,也许我应该早些告诉你。”   长公主的闺名叫做思迩,李思迩,自从离开生母远嫁云南之后,竟已是二十多年再未听到有人叫起这个名字,长公主不禁动容,却掩面而泣:“不,你不应该跟来,我们应该此生不再相见。”   嬗易长公主心中揪痛,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想过还能有朝一日再见故人。可这个故人,却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于她而言,她毕生的感情,爱恨,全都已经终结在十一年前,从知晓那个人的死讯之后,她便已经知道,不管当初那道圣旨上所说的,程瑜楠与其夫人情投意合是否属实,都已经再无从考证了。程瑜楠战死,其夫人殉情而亡,这些事实,就已经足够痛击她,足够击碎她这些年来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的,在嬗易长公主心中,最深爱的始终都是指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所以当年她才能够这么果断地将两个孩子对调,只为了有朝一日等到这孩子长大杀回宫中,手刃那个她痛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烧毁那个她痛恨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执念之所以为执念,就是因为被困住的人看不透,终究免不了因为执念而做了荒诞错误的决定。   一步错,步步错。   “为何?”   “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做什么,你已经已经从京中逃了出来,便该远走天涯,不该再深陷这沼泽当中。”   “我去哪儿,你要我去哪儿?”   对于严师傅而言,故国的人与事早已翻篇,再回去已是物是人非。而在这个国家,却有他所深爱的人,不由自主地,便会跟着这个人的步伐,帮助她得到想要的,替她扫除前进路上的障碍。   “你带着采兮走吧。”   嬗易长公主将一把钥匙放在严师傅的手上:“采兮是你的女儿,你带她走吧。”   孟采兮?   严师傅知道这个丫头,从小与穆景行一起在王府长大,穆景行大婚当日由嬗易长公主做主成为了穆景行的侍妾,后来却不知为何失踪了。   “她在城外的静石庵,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了了,你找到她以后给她吃下忘忧散,告诉她,你是她的父亲,然后带着她远远地离开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为何——”   为何孟采兮明明是长公主的女儿,却成为了丫头?   那穆景行是谁,若不是长公主的孩子,那他又是谁?   严师傅抓住长公主的手,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冒出来的女儿,既是欣喜又是悲痛:“穆王爷知道,当年你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亲身骨血吗?”   到头来,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最关心的,终究还是她的安危。   可是面对着这份深情,嬗易长公主却无力承担与回应。   当年若不是自己贪图那一时的温暖,是否对于两个人而言,会更好?   一个痴情且执念。   一个愧疚且逃避。 ☆、自相忘 宫里传来了消息,皇帝新封了皇后,正是当今太子的养母原来的良妃娘娘。然而太平日子不过过了半年的光景,太子觉得他的父亲霸占这个皇帝之位太久了,便造反想要推掉这个皇帝自己取而代之。 皇帝震怒,然而一时间所有的大臣却都已被太子与丞相所控制,自己又被太子软禁皇宫,被逼下诏退位。思来想去没有可托付的其他人,便派了心腹离开京中,去找穆景行前来救驾。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除了穆小王爷之外,江湖上近期声明大起的一个组织——云霄楼竟也会搅和在其中。看着来势汹汹的模样倒也一点也不忌惮皇帝被太子软禁,令人一时间分不清楚他究竟是站在皇帝这一边还是站在太子这一边。 穆景行接旨离开云南的前一天,早了半个时辰回到王府,与程锦端二人,已是有三四日没有见面。两人之间,虽然瞧着彬彬有礼的模样,可穆景行心中知晓,两个人中间,总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鸿沟。 “锦端在哪里?” 回到屋里,却见程锦端并不在,问了下人说是同程绣二人出门去了,却不知去了哪里,穆景行在房里等了两个时辰,方才等回了程锦端。 屋子里没有点灯,程锦端有些疲惫地关上了门,却突然听见屋里竟然有人,吓了一大跳。 “去哪儿了?” 点上灯,却发现是穆景行。 “你怎会在房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听出了穆景行言语当中的一丝愠意,程锦端只当未曾看见:“很晚了,睡吧。” “我明日便要离开了。” “我知道,你路上多小心,北边开春还是有些冷的,你多带些厚衣服。” 说着开始捯饬着床头被褥,程锦端的手却被穆景行抓住:“这便是你说的信我吗?” 闻言,程锦端却只是沉默,连带着脸上憔悴的神情,整个人看起来更是狼狈的模样,穆景行分不清楚,究竟是程锦端狼狈,还是自己狼狈。 “罢了,睡吧。” 放开程锦端的手,穆景行有些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就这样和衣躺在了床上,睡在她的身侧。 两个人,背对背地躺在一张床上,各怀心思,明明靠的那么近,却抓不到对方的心,猜不透彼此心里想着什么。 睡到半夜,程锦端只觉得头痛欲裂,睡意全无。紧紧抓着被角,有些事情却是越想越乱越想越不明白。 今日用过午膳之后,程锦端觉得无聊便让王府里的戏班子给自己唱戏,听戏到了一半却发现程绣鬼鬼祟祟地溜出了花园。心下生疑,便对下人说自己与程绣出门一趟不必跟着,便紧跟在程绣身后离开。 离开花园后,程绣又在王府里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处地方,过了许久才走进了一处院子,程锦端紧跟其后瞧着程绣走进的院子,正是东苑,来开门的人,正是那性格奇怪的王府大少爷穆景德。两人一见面便似很熟络的模样,穆景德牵起程绣的手两人便走进了院子。程锦端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却见门从里面被锁上了,便只好翻过院子的矮墙,却听屋子里有人谈笑的声音,凑近一看,便瞧见程绣、穆景德和江氏三人,亲厚的模样好似一家人。 一直到夜色将近,程绣才匆匆离开了东苑,还未走几步路远,便听见程锦端在身后叫住了自己。 “小……姐?” 程绣没想到程锦端会在这里,结结巴巴地说道,低着头不敢瞧她的正脸。 “多久了?” “从老王爷的寿辰之后就……” “你为何不同我讲,瞒着我这么久?” “小姐,阿绣知道错了!” 程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阿绣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该妄想这些,更不该为此连累小姐,可是阿绣……阿绣……” “阿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你为何偏偏要与他……都怪我,我早该替你做打算找一个好人家将你嫁过去。” “小姐,阿绣这辈子都不嫁人,求小姐不要将阿绣赶走。” 程绣以为程锦端为了将自己与穆景德拆散,准备随便将自己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草率了事,慌得连连在地上磕头求情,却突然来了一个人,说道: “就算阿绣是你的丫头,可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凭什么擅自就决定别人的一生。” “德少爷——” 穆景德将程绣从地上扶了起来,不似方才的凛然,而是很温柔地说道:“我担心你,便出来瞧瞧,幸好我来了。” 见着眼前两个人,自己莫名竟成了棒打鸳鸯的那个恶人,程锦端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阿绣,你跟我回去。” “小姐——” “我不会让阿绣跟你走的。”说着穆景德紧紧拉住程绣的手,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不让阿绣跟我走?”程锦端望着穆景德笑了笑,“然后呢,你会娶阿绣吗?就算你不是世袭的小王爷,但是你觉得王府,会让你娶阿绣吗?” 知道程锦端说的都是事实,这些也正是困扰程绣的问题,如今□□裸地说出来,程绣低着头紧紧抓住穆景德的手不敢言语。穆景德转过头看了看程绣,却突然说道:“王府不让我娶她,我便带着她离开。” “德少爷——” “离开?” 程锦端没有想到穆景德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留在这里他便还是少爷,尚且能够保证衣食无忧,离开了穆王府,他就更什么也不是,这样一个自小养在高墙之内的少爷,当真愿意为了阿绣而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吗? “你的母亲呢?” 江氏已经上了年纪,穆景德是要将她一人丢弃在王府里吗? “小王妃若不嫌弃,可否与我进屋谈一谈?”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竟不知江氏何时也到了这里,穆景德想要制止,却被江氏拦下,笑着说道:“小王妃可愿?” 程锦端思忖了一下,觉得未尝不可,便点了点头应下:“如此就叨扰了。” 江氏的屋子同她的人一样,淡淡的不争不吵却很令人舒适,江氏让程锦端在凳子上坐下,递过一杯清茶:“这里没什么好茶,还望小王妃不要嫌弃。” “无碍,我本就是不懂茶之人。” 含笑望着程锦端将茶喝下,江氏缓缓说道:“一直未与小王妃有过交集,只是听闻小王妃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子,如今瞧着,倒也是真。” “江姨娘说笑了。” “我在这东苑住了二十几年,却也是难得地落了一个清静。我也没什么大的想法,就希望我儿子能过得高高兴兴平平安安地就好。阿绣这姑娘我很喜欢,人勤快也没什么心眼。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留在这王府里,条条框框的规矩,肯定是不允许德儿娶一个丫头的,但若要叫德儿纳阿绣做妾,依照我儿子的性格,定是不肯的,也委屈了阿绣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我思来想去,倒不如离开这里,落个清静,得个自由,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事我也同德儿说起过,他就是放心不下我所以一直没有拿下主意。” “你——” 程锦端没有想到,江氏竟是一个明白人,不但不反对自己的儿子同一个丫头在一起,还提出让自己的儿子放下王府少爷的身份同这个丫头一起离开。 “我知道阿绣是小王妃的丫头,瞧着样子,小王妃定也是极为心疼这丫头的,都是一样的爱护之心,总不能一声不响地拐了人家的姑娘都不吱一声。” “可是就像你说的,就算大哥愿意带着阿绣离开,可是他放心不下你,如何走得了。” “我会一起离开。” “一起离开?” 江氏笑了笑,起身为程锦端新添了茶,踱步到床边,看着屋外头影影绰绰的树影子说道:“这偌大的王府,与我而言不过一个金砖玉瓦的牢笼,我幽居在这里,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人也已经不在了,留在王府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放不下的人? 程锦端猜不透江氏言语之中的意思,对于江氏而言,放不下的人,除了穆景德,还能有谁? “好,我让阿绣跟你们离开。” 程锦端心想,这对于程绣而言,也许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程绣作为一个丫鬟,即便自己有心为她寻找好的夫家,但是不见得就能够找到与程绣心意相通的夫君。穆景德愿意为了阿绣放弃王府少爷的身份,为了娶她而远走天涯,其真心是能够相信的。 至于江氏,不知为何,见到第一眼的时候,程锦端便觉得江氏令人瞧着舒心,无关于容貌,只是觉得这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听她的言语之间,似乎也是极为喜欢阿绣的,若是阿绣同他们离开,应该是会幸福的吧? 程黎离世之前,托付自己一定要照顾好程绣,如今阿绣找了一个疼她爱她的男人,阿黎,我幸不有负你的嘱托。 ☆、祸乱   皇帝估计到死也不会相信,那个令太子极为头疼的云霄楼的楼主,是那个早就被自己废了的七皇子。听闻此消息,皇帝却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从来不被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纨绔儿子,竟然能够召集这么大的一股江湖势力来跟朝廷相抗衡。然而此一战,无论是太子胜了还是七皇子胜了,对于自己而言,恐怕都不是最好的结局,皇帝愈加翘首以盼着穆景行,将所有的投注都压到了他的身上,唯有他胜了,自己才有可能拿回皇权。   承载着皇帝厚望的穆景行,也不敢有一丝的耽搁,从收到消息之后便日夜兼程地从云南赶来,而他见的第一个人,却是太子李安承。   “小王爷别来无恙?”   太子身着一身明黄色的太子朝服,瞧着愈加意气风发的模样,穆景行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小王爷不必多礼。”   说罢太子突然大笑起来:“谁能想到,我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临老了,却成了一个老糊涂。”   太子所指的,正是皇帝将所有翻盘的希望都压在了穆景行身上,可是穆景行早已与自己定下了盟约,是与自己同一阵仗的人,观如今的局势,只要干掉了那个不知好歹的七皇子,皇位,便是有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了。   二人见面的地方是在东宫,也不知究竟是太子得意忘形太过自大还是对穆景行没有一丝戒心,竟是安安心心地留着穆景行在府里一同饮酒。煮的是菊花酿,温厚不醉人,藏的却是利刃心,刀刀毕人命。   丫鬟端上了精致的下酒菜,说话间还冒着白汽。   “太子,心心念念之所求,如今就在举手可摘的位置,不知太子是何心情?”   “高兴。”   饮了酒,太子有些许上头,“只是有些苍蝇太过恼人,等到本太子通通灭了他们,就清静许多了。”   炉子上的酒被煮沸了,咕嘟咕嘟地开始冒着白汽,穆景行握起桌子上的酒杯,却是收敛了笑意:“不知太子可有听闻一句话,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闻言太子定了定神,盯着穆景行道:“小王爷此话何意?”   “上次饮酒,太子同我讲了一个故事,今日,本王便还太子一个故事,如何?”   “故事?”   太子皱了皱眉,却不知穆景行此话何意,只听穆景行说道:“二十一年前,当今皇上还只是三皇子,先皇驾崩,其同胞兄长登基,不过三月,便暴毙宫中,留下遗诏传位于当今皇上,其兄长膝下三子一女,最长不过五岁,最幼不过五个月,通通毙命皇宫内。”   “你放肆。”   “当今皇上,手上沾满亲人的鲜血爬上这九五之位,如今自己的儿子也同他一般,杀血亲,造反以得到那个位子,自己被软禁宫中众叛亲离,却也是不冤枉。”   “穆景行你放肆!”   太子将酒杯扫落地上,却并未阻止穆景行继续说下去:“到如今,太子还不曾怀疑,我为何偏偏选了当时无权无势的你,冒着与皇后一族为敌的风险助你得到太子之位吗?”   “这此话何意?”   “若不是二十一年前的那场叛变,我该是先皇的四皇子。”   二十一年前,当今皇帝弑兄夺位,宫内巨变,一夕之间,先皇死于其胞弟剑下,所有知情之人全被斩杀,血流成河都已不足以形容当年的惨状。那年穆景行的生母云嫔,也就是现如今嬗易长公主身边的云嬷嬷,因位份不高暂时逃过一劫,可是当时已经怀有身孕,躲在宫里也不是权宜之计。七日后,当今皇帝让嬗易长公主与穆王爷联姻远嫁云南,这成为了唯一活下去的机会,于是趁夜,云嫔躲过众人的耳目找到了长公主,求其看在先皇的份上保下他这唯一的骨血。   “所以……你为何将此事告诉我?”   “当今皇帝还不能死,他必须亲自下诏承认自己犯下的滔天罪恶,如此,才能还我枉死的父亲和四个兄弟姊妹一个公道。”   “公道?”   太子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仰天大笑:“穆景行你竟然指望皇宫里能有公道?”说着拔出身边佩剑指着穆景行,“既然如此,我便留你不得,高官厚禄加官进爵,恐怕只能浪费了。”   “太子凭何以为,本王,会手无寸铁地坐以待毙?”   “你此话何意。”   “太子不妨,唤来你的近身侍卫,便知缘由。”   虽不明穆景行所言何意,太子心中却不自然地涌起了一丝不安之感,拿起桌上的酒杯狠狠掷于地上,酒杯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可是除了风吹过长廊的声音,不见任何一人。   “你……”   “太子,不知以一对一,你我二人的功夫,究竟是谁更占上乘?”   说着穆景行抽出长剑,与太子二人对峙而立。   事已至此,太子李安承也看出了端倪,冷哼了一声道:“没有想到,我算无遗策,却偏偏漏掉了你这个背后一刀,你假意投靠于我,说什么助我得到皇位,全都是托词罢了,你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止是杀了我吧,你是不是还想要亲手得到那个位子!如此,你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那又如何,你们是抢,是为不义,我不过,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穆景行淡淡地回应道,波澜不惊的模样,可是握剑的手却已经开始发力,剑身发出凛冽的剑气:“开始吧。”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绝对不会输!”   太子大吼了一声率先发出了攻击,穆景行灵动地一转身堪堪躲过了太子的这一剑,身体一跃而起凌空翻过,在太子身后落下,没有任何虚招直接就将剑刺入了太子的右肩,只听太子闷哼一声,左手按着右肩半跪于地上,鲜红的血液开始渐渐染透衣衫。   太子冷笑一声吃力地站起,将剑换入了右手,身体一发力直接朝着穆景行心口的位置刺去,只见穆景行嘴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弯身躲过这一剑左手在石凳上一发力身体呈现与地面三十度的斜度往前滑去,右手一挥剑花,刺破了太子的右脚,太子脚上手上站不住,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穆景行,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侮辱于我!”   太子勉力用剑将自己撑起,却摇摇晃晃站不住又摔在了地上,这一摔令太子再也忍不住从口中喷出了一大滩的鲜血,周身满是血迹,狼狈不堪的模样。   “其实想来,你也是可怜之人。”   穆景行却收起了剑,“你已是被废之身,武功尽失,我再杀你便显得乘人之危。”   “如此,小王爷是愿意放过太子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若有似无的一段香味,穆景行能看见来人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很是柔弱的身段,一双英眉却是平白添了一丝男儿般的阳刚。   穆景行看着眼前的女子皱了皱眉,整个东宫都已经被自己控制住了,这女子从何而来。   “殊不知,小王爷这样做,却是更残酷万分。”   女子明明在笑,说出的话却冰冷地没有一丝感情。   “你是——太子妃?”   “正是。”   说着太子妃不紧不慢地走到太子的身边,将他扶起靠在自己的怀里,拿出绢帕小心翼翼地擦拭掉站在脸上身上的血迹:“你这个模样,太难看了,我让你走得体面些。”   说完,还不等穆景行反应过来,便见太子妃从袖间拿出了一把匕首,快速而果断地插入了太子的心口,血喷如注,太子还来不及闷哼一声,便已经断了气。   “你……”   “从我出生开始,我的父亲便告诉我,我是要做皇后的人,可是我的姑母良妃娘娘一直都没有诞下子嗣,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我嫁给了二皇子,眼见着这些年的筹谋就快要成功了,可是这个窝囊废却失败了,与其跟着他苟且偷生,倒不如在最荣耀的时候死去,也不至于失了身份。”   太子妃收起匕首起身走到了穆景行的跟前:“可是,像小王爷这样毁了我们的人,若是就这样让你们逍遥自在地活着,我却是觉得有些不大公平。”   “你下了毒?”   穆景行只觉得周身的经脉都好似乱了一般在体内横冲直撞,用了内里勉强将其暂且封印住,却见太子妃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一点小礼物,还望小王爷笑纳。”   说着,太子妃的嘴角留下了黑色的血迹,毒下在了香味里面,她不似穆景行一般有功夫,很快便毒发了。   “解药,解药在哪里!”   “没有解药,无药可解。”   太子妃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快速地流失,呼吸好像也开始变得困难了,脚下无力,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眼前的景致不知何时都被弥漫上了一层鲜红的颜色,似乎好像还能够听到铃铛的声音,挂在屋檐上,风吹过,叮铃铃……叮铃铃…… ☆、陈年旧事   太子与太子妃双双暴毙在东宫之内,丞相也被软禁在自己的府上失了所有的援助,一夕之间,皇后在宫中的地位变得孤立无援,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走空了,偌大的毓秀宫只剩下她一人,伴着岁昏昏暗暗的太阳光,即使是白天,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可怖。   虽然依旧有以七皇子为首的江湖势力为威胁,但是总算暂且解决了太子与丞相的这一祸乱,皇帝心有余悸地连下几道旨意,将太子从族谱除名,皇后被废去位分降为才人囚禁冷宫,丞相被扣上造反的罪名,诛了九族。   离开毓秀宫的那一天,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前的良妃如今的颜才人,脱下了锦衣玉袍,身旁只有一个小太监引路,拿着单薄的行礼却在临出门前,遇见了一个以为此生都不会再相见的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赶忙行礼,只听皇上憔悴地说了一声:“下去吧,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进来。”   “是。”   小太监匆匆跑了出去,走时还将门给带上了,吱呀一声,在这空旷的毓秀宫内,形成了长久的回响。   “皇上怎么会来,我还以为,你应该再也不想看见我了才对。”   “为何,为何连你也这样,朕待你不薄。”   “不薄?”   颜才人好似听了一个笑话,轻蔑地一笑:“那臣妾是否,应该谢主隆恩?”   若说皇帝与程锦端的姑母,是一段政治的联姻,那么他与颜才人,却是真的有过一段真感情。当年先皇的寿宴上,颜丞相携带着颜才人一道出席,皇帝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姑娘,一脸的稚气,却端着老气横秋的模样同自己家的兄长说着话,具体说了什么皇帝其实根本就没有听见,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好生特别,后来特意去打听了原来是丞相家的小姐,只是却已经被许给了自己的兄长,等到及了笈便会嫁入东宫。   后来,颜才人还没来得及嫁进东宫,先皇去世,皇帝又造反杀了自己的兄长,于是阴差阳错地,这个姑娘,嫁进了皇宫,成为了后来的良妃娘娘。刚进宫的前三年,良妃盛宠一时,艳冠后宫,连当时的皇后都要让着她三分,良妃以为自己命好,遇见了一个真心相待的夫君,而这个夫君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可是这样昙花一现的幸福,仅仅过了三年,伴随着良妃一次意外的滑胎并且落下了终生不能再生育的病根,明明心里清楚罪魁祸首是谁,可是皇帝却选择了隐忍将此事压下,由一个无辜之人背了黑锅,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良妃无法再生育,那个背了黑锅的妃子,留下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儿子,皇帝将他过继给了良妃由她抚养。   一晃二十几年,青葱的少女终于还是被这个无情的地方,逼成了魔鬼。   “芷兰。”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芷兰这个名字出自于屈原的《九歌.湘夫人》,当年颜芷兰出生的时候,丞相府里的兰花一夕之间全部都开了,丞相大喜,觉得这个女儿日后一定能够光耀门楣,是凤飞九天的命格。   “不要叫我的名字,颜芷兰,早就已经死了。”   颜才人的声音当中,透着满是悲凉与萧条:“今,拜别吾皇,过往喜忧,皆如昨日已死。此后数十年,只盼此生不复相见。”   颜才人放下手中的包袱,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这样的礼仪只有在受封与大的场景才会使用,而今日,颜才人用它来作为与皇帝、与过往,结束的一条分界线,从此世上再无颜芷兰,只有被囚禁冷宫,孤苦至死的废妃颜才人。   穆景行中了太子妃的毒,一直昏睡了三日夜方才醒过来,恢复意识之后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只觉得右手腕一阵钝痛,竟不知何时被人割了一个口子,虽已经包扎好,但是稍微一动便依旧有血丝渗出来。   “小王爷,你可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禁卫军包围东宫之后过了许久还不见小王爷从里面出来,便进去查探情况,却发现小王爷、太子和太子妃皆受了伤倒在血泊当中,太子与太子妃来不及救治便已经没了气,御医发现小王爷中了剧毒,虽已经放了血将大部分的毒血给逼了出来,但是体内还有残余的毒素没能够逼出来。”   “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况。”   “皇上已经下旨处死了丞相及一众党羽,皇后也已经被囚禁冷宫,现如今便只剩下云霄楼了。”   云霄楼。七皇子。   “我要面见皇上。”   “可是小王爷你的伤——”   “不碍事。”   穆景行起身穿上外衣,急着赶去了皇宫,皇帝乍然一见到面色苍白的穆景行,倒是吃了一惊:“你伤未好,该再多休息一些时日。”   “皇上,现如今民心不稳,需要皇上今早下旨,决定究竟要如何做。”   当今皇帝膝下子嗣单薄,除了已经早夭的几位皇子,前太子病逝,现太子造反自尽,七皇子早年被废黜身份现如今也起兵造反,剩下的,竟是再没有能够继承大统的皇子。   “景行,你所说的,朕又何尝不知。”   皇帝叹了一口气,鬓角不知何时又凭添了几缕白发。   “前太子,曾留有一丝血脉。”   “这怎么可能,太子妃一直都未能生育——”   “并不是太子妃,而是一侍妾所生,因为种种原因,前太子将这个孩子藏了起来。”   听闻穆景行如此说道,皇帝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赶忙追问道:“那孩子如今在何处?”   “在此之前,皇上可否,答应臣的一个请求。”   “请求?”   “二十一年前,先皇病逝,新皇登基不久,便被皇上扣上了弑父夺位的罪名,暴毙宫中,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提那个人做什么。”   皇帝的脸上已经有了愠色,那个人?穆景行却是一笑:“那个人?那个人却是皇上您一母同胞的兄长。”   “你此话何意?”   皇帝已经听出了穆景行言语当中的来意,却想不明白,这么久远的事情,又与穆景行没有什么关联,突然提起却是为何。   “也许皇上觉得,当年的事情天衣无缝,应该没人知晓才对,所有利益相关之人也全部已经被皇上处决,这桩事,应该跟随着故去的所有人被掩埋进历史的长河之中再不被提及才是,可是有一句话皇上你可曾听闻,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究竟是谁?”   “我?您的外甥?不,应该是您的侄子。”   “不可能,当年那三个孩子都已经被我……”   皇帝瞪着穆景行,言辞当中已经开始有了情绪上的波澜:“你究竟是谁,装神弄鬼竟敢骗朕。”   皇帝不愿意相信穆景行是其兄长的子嗣也是正常,当年仅剩下的三个小皇子,是他亲眼看着咽了气的,绝对不可能会幸存下来。   “对,我那三个兄长,皆被无辜害死,无一幸免。”   “你……”   “也许皇上已经不记得了,当年我的母亲有孕不足一月,又因为身份卑微侥幸逃过一劫,才能被长公主救下带去了云南。”   “思迩?”   闻言,皇帝心中的疑云一瞬间清明了起来,当年宫中大乱,七日后自己便将长公主嫁去了云南以巩固自己的统治,竟想不到由此埋下了祸端,放出了一条漏网之鱼。   “前太子与太子的夺嫡之乱,都是你挑起的对不对!”   穆景行娶了程锦端,二皇子却一路风生水起地斗垮了皇后与太子,最终又将自己葬送在了东宫,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皇后与良妃两派的势力斗得两败俱伤,朝中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困境,如今细思起来,这唯一得益的,竟是眼前之——穆景行。   “皇上,臣的提议,您觉得如何?”   下旨退位,洗清其兄长弑父夺位的罪名,无疑于是在昭告天下那个真正造反的人是自己。皇帝狠狠地挥袖将桌上的东西通通扫落在地上:“休想!”   “即便后继无人,将江山拱手让人无无所谓吗?”   “为何,你为何不自己坐上这位子,到时你想怎样便怎样,为何反其道而行。”   如今皇宫都已经在穆景行的掌控之中,只要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子,可是,如此一来,即便以后洗清了其父亲弑兄夺位的罪名,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为父报仇是假,觊觎皇位才是真。   “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突然大笑了起来:“你不敢,你不敢。”   “这帝位,皇上您坐了二十几年,可是到头来,您又得到了什么?”   话音落,皇帝止了笑意,沉默了下来,这呼风唤雨执掌控生杀大权的九五之位,到头来自己得到了什么?   是妻离子散,是兄弟反目,是孤家寡人。   “这个位子血腥味太重,不吉利。”   穆景行缓缓地说道:“皇上,可愿意下诏?” ☆、万里与君相决绝   “锦端?”   穆景行离开云南的第二日,程锦端便也离开了穆王府,而她所去往的方向并非是京中,而是云霄楼的据点,她要找的人,是七皇子李安博。   可是见到七皇子的时候,已是三月之后,三个月里,时局动荡变幻,太子自尽,丞相一族皆被凌迟处死,可是皇帝,却依旧被软禁宫中。   “你怎会来此?”   对于程锦端的到来,七皇子很是诧异,将其迎进了自己的营帐之后,却听程锦端问道:“可是真的。”   “什么?”   “我在路上听到了一些传闻,现如今软禁皇上的,是穆景行,可是真的?”   七皇子不知晓程锦端究竟听到知晓了多少,沉默了片刻只是说道:“可能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锦端,我已经找到了外公,我先将你送到外公那里去,剩下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七皇子的不愿坦诚相告,更令程锦端的心中揪起了一片疑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问道:“真的是穆景行,他软禁皇上要做什么?”   称帝吗?他最终的目的,竟然也是那个九五之位吗?苦心谋算,取自己入门,他果真,还是为了那个位子欺骗了自己吗?   “我要进宫去。”   “锦端,那里现在很乱,你不能去。况且宫中守卫森严,你也根本就进不去。”   “表哥,你帮帮我。”   程锦端刚刚出生的时候,七皇子其实见过她那时候的样子,软软糯糯的一个小女孩,逢人便咧着嘴笑,小男孩调皮,拿了大人的吃食去喂小婴孩,害得程锦端差点被噎死,自己还为此受了皇后一顿打。   七皇子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了这么久远之前的往事,,却瞧着程锦端的脸说不出拒绝的话,于她心中,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情,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可是往往真相伤人,伤人于无形,自己着实不忍心。   “锦端,等这场内乱结束了,表哥自然会将所有真相告诉你,你听我一言,去外公那里,可好?”   “若表哥是我,可能够安心困于一地,只等着结果?”   坐以待毙,这样的煎熬,七皇子心中自是再明白不过,所有的事都顺其自然,发展到最后,却是终于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后如是,太子如是,十公主亦如是。   正如七皇子所言,皇宫守卫重重,,程锦端根本就不可能进去,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修书给穆景行,程锦端在自己的手中,要他开城门让自己进京。   书信传到了穆景行的手中,白纸黑字讲得明明白白,穆景行果然急了,让人传话给七皇子,他可以开城门,但是七皇子必须要保证程锦端安全无恙。   隔了三日,七皇子的人进驻了京中,将皇宫团团围住,穆景行派人将程锦端接进了宫中,而程锦端与穆景行两人见面的那一天,穆景行没有想到,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关怀的话,迎面而来的,便是程锦端的剑刃。   “锦端?”   “终究,你还是骗了我?”   “你下不了手,锦端,你舍不得杀我。”   程锦端手执利剑,剑刃在穆景行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白色的印记,只要在稍微施力,便能够划破他的皮肤切断他的血管,程锦端心里也明白,只要这一剑下去,无论多大的恩怨,全部都结束了,可是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真的就能够结束吗?那些所有亲身经历过的好与不好,那些在自己的人生当中刻画下深深印记的曾经,真的都能够随着这一剑,全部都忘记吗?   “锦端……”   “你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   “为何,为何你要对我执剑?”   “穆景行,是你食言在先,是你辜负了我对于你的信任。”   穆景行抿着嘴唇,看向程锦端的眼神,掺杂了自己兴许都不明白的情绪:“你曾经问我,为什么要娶你,我当时没有告诉你答案,可是你的一句话,这些年来却越发清晰,你说我是一个优秀的人,却不是你想嫁的人,锦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娶你。”   “不重要了,你为什么娶我,我已经知道。”   程锦端记得,那个时候阿黎还在,她捯饬着自己从小就不喜欢的刺绣,满怀的少女心说道,自己好像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可这样小心翼翼地珍视,到如今看来,却只是一个笑话。   “你是真的,恨透了我吗?”   也许早就该恨了吧……穆景行自己都找不出能够让程锦端不恨自己的理由,这么些年,夫妻恩爱是假象,阴谋利用才是真的,可是,有没有人能够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害怕她受到伤害,他所有的开心都只因为她的开心,他所有的难过都只因为她的难过,满颗的真心都装着对她的情意?   “锦端,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心都死了,怎么会痛。”   穆景行抬起右手,握住剑刃,声音微哑:“把剑放下。”   “我太了解你了,你下不了手。”   自始至终程锦端都不敢看穆景行的眼睛,她害怕一看,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阵防便会垮掉,她付出了多少的真心,此刻便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明知此行只会两败俱伤,而她不得不披甲上场。   “皇宫重重守卫,此刻你杀我,根本就不可能安然离开。”   程锦端的心思早就乱了,她自然听不出来穆景行话中的意思,她将剑划破穆景行的皮肤:“今日,你我之间,必然要死一个人!”   剑刃划破肌肤传来的刺痛感令穆景行一个激灵,然而这却并不是最痛的,他紧紧握住剑刃的手也开始渗出血迹:“你知道的,即便是性命,只要你想要,我也会给你,但是锦端,现在我还不可以死,我不能让你有危险。”   “你的花言巧语说够了没有!你以为,我还会再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吗?今日,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大不了一死,方不愧对那些被你害死的无辜性命!”   说话之间,穆景行握住剑刃的手突然开始发力,程锦端猝不及防,手中的剑被打翻在地,眨眼之间,穆景行便已经来到自己跟前,反手一掌将他推开,却发现还是防不胜防,不知在何时,自己已经中了迷药,全身无力,意识也在渐渐地流失。   “穆景……行……”   穆景行将程锦端抱在怀里,看她在药效的作用下失去意识闭上眼睛,心中却更多无奈:“我知道你恨我,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够找我报仇。”   穆景行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见程锦端的时候,是她离家出走,自己将她抓回来。一身的男装,却丝毫掩饰不了她身上透出来的那股轻灵,自小,从出生开始,嬗易长公主便只教会了他仇恨,除了复仇、复仇,好像他再没有了活在这世上的意义。他辛苦习武,步步惊心,筹划了这滔天的棋局只为推翻身处高位的那个人,从来不曾想过,败了会如何,胜了自己又将如何。而自从与程锦端相遇之后,他每日挣扎在自己内心的煎熬当中,婚事是阴谋,恩爱是做戏,可是真心,这份真心,却是真的。他爱她,不知从何时开始,一颦一笑,都深深刻画在他心中,她只要一蹙眉,自己心上就会疼痛。可是他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亲手毁掉了幸福的可能,哪怕他低到尘埃亲手捧上自己的真心,程锦端,都是不会再相信了。   程锦端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身处一辆马车上,掀开帘子,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汉在驾车,瞧见程锦端醒来说道:“你醒了,马车上有水,你若是渴了就自己喝一点。”   “这是哪里?”   “这里?这里是江城。”   江城?   “你说我已经离开京中了?”   “对呀,都已经距离江城三十里地了。”   “你现在立刻掉头,回京中!”   “姑娘这万万不可,送你上车的人说了,务必要将你带去指定的地方,否则我家中的妻儿老母可都要丧命!”   听到这里,程锦端心中已是明白这必定是穆景行的意思,知道自己再与这车夫纠缠也没什么意思,趁车夫不备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另外寻辆车赶回京中,却在寻车的途中听见消息,说是京中大乱,七皇子突然就发兵攻下了皇宫,等到众人找到穆景行的时候,他则一人留在大殿上身无寸铁,等着七皇子。   “你说这也是奇怪了,这皇帝一天换一个人,没准明儿个突然出现个女皇帝,我也一点也不奇怪。”   “赶紧干活着,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一些不着调的东西。”   茶肆的夫妻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程锦端手中的茶杯却是不由自主地从手中滑落了下去,摔在地上碎成渣滓。   “呀,姑娘,你手没有割破吧。”   茶肆老板娘跑到程锦端身边拿起她的手瞧了,所幸并未有受伤,程锦端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留下一句“我没事。”便孤身一人疾步离开了。 ☆、大结局   程锦端赶了两日的路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京中,四处打探却得了这么一个消息:被软禁的皇帝突然受了风寒病故,七皇子重新夺回了皇位,而小王爷,在七皇子赶到之前已经服下了毒酒,新帝心慈,留了反贼一个全尸,并且命人将其葬在了皇陵边上的一个小山头上。   听闻这个消息的程锦端怔怔了许久,仿佛一个失了魂魄的娃娃,不会动不会笑,就这么直愣愣地在大街上站了三个时辰,他没有办法相信,几日前自己亲手执剑,说要杀死的那个人,如今竟然已经不在世上了?   夜色来临之际,程锦端突然毫无征兆地昏在地上,扑通一声,脑袋磕在了地上,流了一滩好是吓人的血迹。路人七手八脚地将其围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将其扶起来去看大夫包扎一下伤口,过了许久,才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步履蹒跚地走近程锦端的身边,拿袖子轻轻擦去了程锦端额间的血迹,将她带了回去。   程锦端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片很大的竹林,风吹过的时候叶子齐刷刷地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好像是一个春季,风中夹带着百花的香味,仔细地去嗅一嗅,还能够依稀变出几种花的品种,有梨花、杏花,还有桃花。   桃花?   程锦端抬起头,跟前竟是一大片的桃花林,同从前母亲重在容锦园的一模一样,粉白色的花瓣密密地紧簇在枝头,有风吹过的时候,稀稀落落地花瓣从半空中飘扬下来,美如画。   “锦端。”   “锦端。”   有个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可是当程锦端环顾四周的时候却瞧不见任何一个人的影子,她急得绕着桃花林四周找寻,大声地喊道:“你是谁?是谁在叫我?”   “锦端。”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地消散在了风里,程锦端却突然想了起来,这个声音,是穆景行的声音,自己见了一千遍一万遍他喊自己名字时候的模样,有深情的,有无奈的,每一种样子,她都见过。   “景行,是你吗?告诉我是你在叫我吗?”   程锦端在桃花林里迷了路,兜兜转转又转回了原来的地方,林子里起了大雾,伸手看不见五指,可是那个声音,却好像真的消失了一般,任凭程锦端如何大喊,都没有回复。   “为何,你不应我?”   程锦端跌坐在地上,抚摸心口的位置,那里好似突然空了一块,疼,说不出来的疼,可是即便是这样的疼,她却流不出来一滴眼泪。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好像听见别人在议论,说是穆景行死了。   喝了毒酒死了。   “景行!”   程锦端从床上惊坐而起,却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陌生的地方,满头的大喊依然心有余悸,却听一个老妇的声音从屋外头传来,伴随着脚步声走进了屋子。   “姑娘你醒了,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饿了吧,我给你煮了些白粥你喝一点垫垫肚子。”   “大娘,这是哪里?”   “京中啊,我瞧你昏倒在了大街上,怕你出什么意外便将你带了回来,对了,是谁将你伤成了这样?”   “伤?”   程锦端此时才感觉到自己脑袋上竟是缠了纱布,伸手摸上脑袋,果然是一个好大的伤口。她记得自己听闻了穆景行的消息之后怔了好久,全身像是失了力气摔在了地上,穆景行呢,他真的死了吗?   “姑娘你去哪儿!”   程锦端从床上跳了下来,随便套了一件衣服就匆匆跑了出去,老妇的声音越来越远,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径直朝着一处地方跑去:皇陵。   皇陵建在京中最边缘的一处山上,从皇宫去那里却也要走一日的路程,程锦端跑到了皇陵,却不知道皇陵旁的小山头究竟是哪一处,精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倒在地上却是站不起来。   “何人擅闯皇陵!”   看守皇陵的侍卫发现了程锦端,走近却发现眼前这女子一生尘土满是狼狈,脑袋上的纱布已经被血给染透了,瞧着竟是分外可怖的模样。   “景行,景行在哪里?”   侍卫听了老半天听不出来程锦端讲的是什么,可是眼见着程锦端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生怕在皇陵死了人上头的人会降罪下来,赶紧往上头报了上去说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死活赖在皇陵不肯离开,还受了重伤半死不活的模样。   刚刚写好文书,还来不及呈上去,上头却浩浩荡荡来了一大批人,看守皇陵的普通侍卫如何见过这阵仗,赶忙迎了出来接贵人,却没有想到,这个贵人,竟然会是刚刚登基几天的新帝,脚下一打滑,差点没摔了个跟头。   “她在哪里?”   她?   见守陵人反应木讷,李安博身侧的侍卫出声说道:“那个受了重伤的女子?”   “在……在……在里头。”   守陵人结结巴巴地回着,赶忙将人引了过去。   李安博走进屋子的时候,昏暗的光线下,程锦端满身的狼狈躺在地上,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将其抱起来走了出去,随身跟着的下人眼疾手快地命人立刻牵来了马车,好使程锦端躺在里面。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守陵人尚且还摸不着头脑便已经只能看得见车马离去后扬起的灰尘。   “方才来的人……是皇上?”守陵人难以相信地问着自己的同伴。   “可不是就皇上!”   程锦端在皇宫里住了一个月的时间,皇帝请了最好的太医瞧好了她脑袋上的伤,可是人却越发消瘦了,整日坐在屋子里不出门,出了门也只会看着一朵花一片叶子发呆,整个人就好像失了魂魄。   如此不言不语了一个月,身上的伤治好了,心里的伤却开始发炎流脓。   “锦端,我送你去外公那里。”   一日,李安博屏退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坐在程锦端的跟前。   程锦端却摇了摇头:“我不想让爷爷看见我这个样子。”   “不想让外公担心你就更应该好起来。”   “表哥,每个生病的人,都不是自愿生病的,生了病会难受会痛苦,可是好不起来,生病的人也无能为力。”   闻言,李安博叹了一口气:“你纠结的,究竟是穆景行利用了你,还是穆景行的死。”   “锦端,我原本不想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可是看着你如今的这副模样,我却真的不知道,究竟该瞒着你,还是让你知道真相。”   “真相?”   “穆景行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云南王的世子,而是我皇伯父的遗腹子。”   李安博与程锦端,在屋子里谈了许久,从穆景行的身世,到其软禁皇帝,直到最后身死。穆景行并非饮鸩而亡,那一日东宫太子妃下的毒,没有清理干净,毒入了心肺,终于成了害人的凶器。穆景行将程锦端送出宫后,便已经做好了身死的准备,他从来没有打算要坐上那个九五之位,对于他而言,正是那个位子,杀害了他的父亲与兄弟姐妹。可是他也知道皇帝不会承认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即便他扶持前太子的孩子登上帝位,洗清了父亲的罪名依旧难堵悠悠之口,于是最终,他还是决定将这个帝位交给七皇子,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是在赌,赌七皇子那尚且未被皇室磨灭的正义,会还给他与他的父亲一个公道。   “他……在最后说了什么话?”   “让你忘了他,一个从未真心待你的丈夫,不值得你心心念念不忘。”   程锦端谢绝了李安博派人将她送到程老将军那里的好意,孤身一人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京中,临行之际她去了穆景行的衣冠冢,李安博说,那一日宫中大乱,等到他安顿好一切回来之时,却找不见穆景行的尸身,只好命人立了衣冠冢,小小的坟包,已经长出了茅草,程锦端仔仔细细地出去了坟包上的茅草,站立在坟前许久。   “你真的死了吗?”   “我不信你死了。”   “除非亲眼见到你的尸身,我不会放弃找你。”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为何娶我。”   程锦端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最后望了一眼灰白色墓碑上刻着的鲜红铭文,穆景行二字,字字深入珠玑。这里,此生都不会再来了,未亡人程锦端,不,还不是未亡人。   马儿仰天嘶鸣了一声,哒哒地扬起了半空的尘土,不知是谁人在祭拜亡去的故人,满天的纸钱飘飘洒洒,有一两片飘到了穆景行的坟前,恰好落在了烛火上,纸钱一碰到烛火便燃了起来,很快就成了灰烬,大风起,突然吹灭了蜡烛上的火苗。   文贞一年,新帝下至彻查先皇兄长弑父夺位之罪名,经历三月彻查,所有证据皆指明此为冤案,遂帝下旨:先皇兄长李明权,二十二年来蒙罪含冤,现下旨还其清白,追谥崇明帝,遗骨迁入皇陵,其后人亦重新计入族谱,共享百年香火。 ☆、番外(一)   七皇子李安博见到穆景行的时候,他孤身一人在大殿上等着他,听见外头的动静转过身笑言:“你终于来了。”   穆景行的这一句话,好似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之间的寻常问候,李安博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迈步走进大殿,却听穆景行说道:“代我照顾好锦端。”   “你此话何意。”   李安博不明白,穆景行的这句话听起来,竟像是临终遗言,他竟是预料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吗?   “时间来不及了,我只能长话短说。”   穆景行与程锦端最后一次离开京中之前,程老爷子曾与穆景行促膝相谈了一夜。关于二十一年前的那场宫变,程老爷子虽然心知疑点重重,终究因为立场不同而不曾出面质疑。前太子与皇后的相继离世,程老爷子也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二人坦诚布公地说出了各自埋藏在心中的秘密,于是一同拉开了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剧。   穆景行假意继续投靠太子,依照李安承的个性,不需要有人煽风点火,他便会忍不住为自己制造麻烦。而七皇子则凭借程家的宝藏,足够组建起一支与太子、朝廷相抗衡的势力,届时,太子不战而溃只是时间的问题,七皇子继承皇位,穆景行洗刷其父亲的罪名,这样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可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太子妃会下毒,而这毒,却要了穆景行的性命。   “我终究还是食言了,你不要告诉她真相,不如就让她以为我是一个负心人,如此对于她更加好些。”   “可是锦端会信吗?”   “会……吗?”   穆景行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日程锦端执剑指向自己,眼中的凌冽杀气却是真的,也许会吧,毕竟自己曾经是真的欺骗利用过她,不过幸好,自己还来不及向她解释,她还能够一直误会下去,否则告诉她自己的真心却又要离开,着实太过伤人。   “当真无药可解了吗?”   这世上唯一一株可解百毒的天山雪莲已经被程锦端吃了,若是能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谁人都不可能逼迫自己屈服与放弃。可是人如何能够与命斗?老天爷要收了你这条性命,再如何苟延残喘,也没有办法拖上一时半刻。   穆景行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身体摇摇欲坠仿似一阵风便能够给吹飞了。   “我可以答应你瞒着锦端。”   听闻李安博答应了下来,穆景行霎时仿佛失去了周身的力气倒了下来,李安博疾步赶去将他接住,却见他口中吐出黑色的血迹,见状似是毒发的模样。   “药呢?克制毒性的药呢?”   李安博在穆景行身上找寻药丸,却被他按住了手:“宫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不必管我,先去处理。”   “可是——”   穆景行的模样看着实在不尽人意,奈何他却执意要自己先离开去处理后面的事情,思忖了再三李安博只能先点了穴道护住穆景行的心脉,将他扶到座位上暂且安顿好,便现行离开了,可是等到处理完后事回到大殿,却发现大殿内空无一人,若不是地上的那一滩黑色血迹,李安博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过穆景行。   召集了所有人在整个皇宫中搜寻,却终究还是没能够找到穆景行。没有法子,只能拿了穆景行寻常穿着的衣物,为他在皇陵边上,立了衣冠冢。 ☆、番外(二)   说书的人,最爱讲的不过就是兄弟自杀残杀,抢夺家产这档子深宅后院的故事。如此不仅刺激,能够吸引听客的注意,也能够在讲得酣畅淋漓之际,趁机多从这些听客的腰包里面得到一些赏钱,好去那能够令人醉生梦死的酒楼里,打上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大梦三生,接着来编排出一些精彩的故事,好继续下一场的红尘醉梦。   但若说起这兄弟相残,再精彩也是精彩不过皇宫里的生杀血腥,只不过碍于一些门面上的条条框框,不好放到台面上来讲,不然什么时候惹了杀头的罪,自己却还不自知呢。   相信很多人都还能够记得二十年前的那一天,夜色当中的天空突然变得一片腥红,隐隐约约之中似乎还能够闻得到那刺鼻的血腥味,狂风呼啸着席卷屋顶,平白带来了一丝不知缘由的凄凉之意。第二日,便从皇宫当中传出了一个消息,当今新帝弑父夺位、罪不可恕,其一母同胞的弟弟揭露了其罪恶的阴谋,将反贼诛杀于皇宫之中。一夕之间国主易位,却并未对老百姓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该种地种地,该织布织布,一场宫变,好似昨日夜里刮过的呼啸大风,等到了第二日,依旧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而对于有些人来说,那一晚,却是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原本的衣食无忧可能成了前尘往事的传说,由生到死,好像只是孩童手里的拨浪鼓,正正反反,反反复复,想要是哪一面,再不是能够自己可以掌控的,就如复仇这事,从来就不是穆景行喜爱做的事,可是拗不过一个身不由己,自然,这是后话。   那一天的夜晚,天空之中猩红的颜色却瞧着瘆人,皇宫内一场不动声色的兵变,却是如期而来。当今皇帝,刚刚继承皇位三个月,百废尚且待兴的时候,其一母同胞的兄弟,却用剑指着喉咙,将其困在了大殿之内。   “你竟真的……”   “一母同胞,只因你是兄长,父皇与母后便偏爱于你。自小我便只能生活在你的光环之下,你是太子,我是皇子,所以你为君,我只能称臣,凭什么,论文韬武略,我不输于你,论军功战绩,我更是立下赫赫战功,凭什么由你来坐享我打下的江山?”   握剑之人仰天长啸,眼神却是肃杀:“今天,我就让你将欠我的,通通还给我,你过了这二十多年的太平富贵日子,也是够了。”   闻言,皇帝却反而笑了,神情温和的模样,好似只是兄弟二人日常之间的寻常谈话:“我没有想到,这么些年,你竟是这么不甘心,但是你却忘了吗?后宫之中,唯有你我二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你住口!”   握剑之人双眼猩红,提剑刺穿了身前之人的胸膛,鲜红色的血液很快便浸透了明黄色的龙袍,还带着人体的温度,溅起的血迹在地上开出了凄艳的花。   “罢!罢!罢!”皇帝一脸说出三个罢字,面上的神情却是异常地平静,“朕,不怪你,自小,便极为疼爱你这个弟弟,因为皇宫中,只有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每次你领兵出征,母亲日夜难寐,脱簪披发日夜佛前颂吟,只为求你平安而回。身生父母,同为自己亲身骨血,怎会顾此失彼。”   “你闭嘴,你休想凭着这三言两语,我便会放过你。”   “为何,不信?”   剑锋的利刃,连带出浓重的血腥之味,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咣当的脆响,连同人倒在地上的一声闷哼,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造成了不绝于耳的重重回响。   “三皇子。”   “何事?”   “后宫所有妃嫔和四位公主皇子,全已被软禁在毓秀宫,要如何处置?”   门外之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耳中,殿内之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双手,盯着倒在自己跟前的人,周身血泊,嘴角擒笑,就是这个笑容,总是风轻云淡地便能够轻而易举抢走自己心爱的人与物,转身便是一副无辜的模样笑对自己,而自己只能违心地拱手相让,不能有一丝的异议。良久闭上双眼,殿内之人的声音清冷而绝情地传来:   “全都诛杀。”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